当然众人和少年郎都看见了,崔玄寂本来准备给他一脚,却收住了,相反只是打了他一拳。算是饶命。等他起来,崔玄寂当场按比赛约定晋升这个叫吾豹的小伙为虎贲侍郎。
如此,虎贲营中始服其统帅。崔玄寂令全营休息一日。第二天起,新的操练规章公布,全营要重新开始训练。比武则变成每年一次的常设考核。又过五日,崔玄寂于自己休息的那天,突然便装查营。此番抓住的聚赌饮酒之人,一概开除。什么将子忠烈之后,概不能免。与外联络者,当场送交廷尉。
三月初三,上巳祓禊{16},虎贲整饬完毕。崔玄寂作为中郎将随凤子桓到青溪边参加典礼。凤子桓坐着,崔玄寂则站在她身后。
忽然听见凤子桓笑了一声。“崔卿?”
“臣在。”
“虎贲卫士,看着真是舒服多了。崔卿有劳了。”
“陛下过奖,此乃臣之职责。”
水边年轻的女子欢笑着,溅水嬉戏。凤子桓想,崔玄寂其实也就这么大,要是也去那里玩,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若自己在场,大约她始终是拘谨的吧?或者她一直都是如此。这些年轻人,为什么个个都像子樟似的?
正想着,女官通报,专程回府上换了衣服才赶过来的南康王凤子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9}本文中涉及古代衣着会尽量考据,为了不产生大的错误,将会尽量避免不熟悉的细节。如果在写出来的细节中出现谬误,烦请赐教。
{10}魏晋时虎贲军制服所戴的冠,饰以貂毛和鹖羽毛。
{11}又名冬葵,民间称冬苋菜或滑菜。
{12}即食茱萸(学名:Zanthoxylum ailanthoides),别名红刺楤、红刺葱、大叶刺葱、仁刺葱、刺江某、越椒、毛越椒、鸟不踏等,中国植物志则称以椿叶花椒,是辛香味的来源之一。具体可见于《风味人间》第六集《香料歧路》,于魏晋时期已经出现。
{13}逐夷有两种解释:1.即鱁鮧,河豚肉。2.腌鱼肠。此处取第二个含义。传说是以石首鱼、鲨鱼和鲻鱼的肠、肚等盐渍或这蜜渍而成。鲻鱼就是近年来名声大噪的乌鱼。
{14}建康城北。
{15}为了不叫得乱七八糟显得诡异别扭,特效法《大明宫词》中太平公主叫称帝后的武则天“母亲”,本文中假定齐国凤家皇女管自己的皇帝母亲叫“母亲”,皇后母亲叫“母后”。
{16}上巳节。俗称三月三、三月节、三日节,是源于中国的传统节日。古时上巳节习俗包括踏青、沐浴、举办驱邪仪式(即祓禊)、水边文人聚会吟诗作赋(比如王羲之的兰亭聚会)、男女交往欢爱、甚至野合私奔。水边春浴的习俗发源于周代水滨祓禊,后由朝廷主持,并专派女巫掌管此事,成为官定假日。与此相关比较著名的记述还有《论语》中大家可能都背过的选段: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第四章
“臣,”
“起来,拜什么拜,又不是什么多正式的场合。”
凤子樟刚要跪,凤子桓就不耐烦地打断她,“过来坐。”她对凤子樟招手,俨然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崔玄寂感到诧异,旁边女官立即熟稔地拿出了竹笙{17}和漆案,在凤子桓非常近的右侧放下。
“在开善寺,你……”
“嗯?”
“呃……”
“姐姐想问什么?”
“朕就想问问你都做了些什么。”
“与以往不差,每年也都是正月末去看她。旁人送穷送晦{18},我们见面。一起弹琴,赋诗,修习佛法。”
“李章这是决定出家了?”
女官又给凤子樟上了茶果,凤子樟看也不看,偏头望一眼水岸那边游玩的女子,又转过来看着姐姐,“不会。她现在只是想住在那里。我觉得挺好的,既不会远离家中叫她母亲伤心,又远离尘嚣。心情好时,就可以去湖上泛舟。”
年轻世族女子的笑声不绝于耳,凤子樟又看了一眼,转过头道:“姐姐不去帮人家驱邪赐福?”
凤子桓笑着打她,然后拿起一个蜜饯喂给凤子樟,“朕看你就是不乐意见朕!”然后起身准备前去。崔玄寂这就要跟着去,凤子桓摆摆手让崔玄寂留在原地,“周围护卫如此严格,还有谁能伤了朕?朕一时回不来,你陪陪子樟吧。”
“是。”
“崔卿好。”凤子樟抬头望着她,“臣见过南康王殿下。”凤子樟的声音非常好听,虽然她人显得冷淡自持,但她的声音让人不会厌烦她。
“我在开善寺里就听说了你的事。”
“开善寺中?佛门清净地,殿下从何听来的?”
“开善寺也是建康附近最大的佛寺,每日来上香的人很多。难道你就不知道你的忽然做了羽林中郎将的事在建康传得到处都是?我倒不是故意打听,只是下午闲来无事,在院中散步,隔墙听见路过的香客叽喳罢了。等回到建康,我又稍加打听了一下,大概知道了一点。”
“不知殿下都听说了什么。”
“崔卿也会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吗?”凤子樟看着她,脸上两分笑,七分冷,还有一分好奇。崔玄寂想起凤子桓平日里对她说的有关凤子樟的片段,自己倒先笑了起来,“那倒不是。臣只是好奇都有什么人议论。”
“那你直接问是何人议论岂不是更好?”
“直接问是何人,岂不是叫殿下为难。从议论的内容,大概也就能知道是谁在议论了。”
“所以你还是在意。”
“是。”
崔玄寂心说真是皇室贵胄,谁都不在乎。可想想也是,人家连皇帝也敢顶撞的。
“罢了。”凤子樟倒笑了,崔玄寂这方看见这南康王笑起来比她不笑竟然要好看十倍。凤子樟本来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静”的气质,连眼神都移动得不疾不徐,说话慢慢悠悠,表情幅度也小,好像没什么能激起她的波澜。没想到她自觉刁难崔玄寂刁难得够了,还过于刁蛮有失礼数,惭愧而笑,倒像泥塑美人活了一样。崔玄寂不由得拿她去和凤子桓对比,都是浓眉大眼,凤子桓显然更喜欢发挥这一优势去迷惑别人,而凤子樟并不。换言之,正如凤子桓自己的评价,她妹妹远比她冷淡和冷静。
“刚才是我故意刁难你,刁难得过了,还请崔卿不要见怪。”
“殿下说笑了。”
“其实这些那些,也无非议论你现在官居多少,皇帝大概想要你干什么,如此云云。暂无下文,他们也就缺乏谈资。无谓好坏臧否,都是士人,我倒好奇他们怎么有时间讨论起你来了。”
“殿下觉得他们应该讨论什么?”
“当然是谈论玄理老庄,本末有无,自然名教{19}之类!”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笑罢一起望着远处的凤子桓。
“做姐姐的近侍,崔卿可否觉得困难?”
“职责所在,岂能畏难。”
“也许这难度会越来越大呢?”
“臣想必也能越来越熟练。”
这下凤子樟倒是对她礼貌地笑了一下。崔玄寂想报以礼貌地微笑,没想到远处的凤子桓突然转身,她顿时被凤子桓的身姿吸引了目光。
如果说凤子樟是光彩疏朗清丽的满月,那凤子桓应该就是太阳,不能不被她吸引,也不能直视她的光芒。
凤子樟见她有异,转过头看见凤子桓走过来,心下有几分明白,喃喃道:“当皇帝当惯了呀。”
入夜,凤子桓非要把妹妹带回宫中去,说好久不见,要彻夜相谈。凤子樟心里直翻白眼儿,心说哪有好久,不过就一个月!哪知道凤子桓找她是真有事。凤子桓认真地遣走了身边所有人,还专门把崔玄寂都打发回家了。偌大的寝宫就姐妹俩。
“你坐。”
“姐姐如此大费周章——”
“朕本来一早就有此打算,奈何你就是不回来。不过现在时候正好。子樟,朕需要你帮一个忙。”凤子樟点头。凤子桓想了想,问道:“你…你觉得本朝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如果我们想要收复中原的话。”
“自然无非钱粮和人力,否则军队无从组建。将才倒是应当不缺。”
“是。朕初登基时,觉钱粮充盈府库,不以为忧。母亲在位的最后几年,都是丰年。这些年平平静静,朕却发现岁入不增反减。尤其是前年,零陵、湘东等郡有灾荒,你的南康国也没有例外,朕才发现岁入剧减。始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