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鸟飞过,羽翼划破空寂。“你呢?你怎么想?”凤子樟突然问道。
“想什么?家国天下?”
“不是,我是想问,你怎么看,”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有的好像问了也没有多的意义,答案她早已知道;有的她明白强迫谢琰说没有意义;于是她选了一个大概最能问出个所以的问题:“江渊和崔仪?如果当时江渊不去广陵,会不会现在还在?会不会——”
“不会。过去没有假设。何况姨妈,我看吧,也并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凤子樟补充道:“如果,你是江渊,你会去广陵吗?”
“当然要去。”谢琰说,旋即反应过来言外之意,“不过或许我不会一个人去。或许,我还会做好一切的规划、争取更多的支援、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一边打一边议和,减少损失;最重要的是,我不能一个人去,我要和我的心爱之人一起去。这样,这样就算是要战死,也能一起死。不必单独留下谁在这世上。”
凤子樟闻言微笑,又说:“可如果不得不呢?”
“呿!那有那么多不得不,这样事情上,就要学崔玄寂那家伙,‘寸土不让’!为了国家去赴死,没问题,可是不让我与心上人一起潇洒一回,那不行。这个‘价钱’谈不好,我就不干。”
话题由此走出沉重,凤子樟道:“你这样说你的表亲,什么都往外掏了,怕是不好,被人知道了要骂你哟。”
谢琰真是想回一句“你算外人吗”,但保不齐凤子樟还真这么觉得,只好说:“不怕,我说这一堆,哪有一句不是在夸她!再说了,就大我半岁,怕她作甚!”
两人闲话一阵别的,下人来报说信已经发出去了。凤子樟点头,小心问道:“你到腊月里,可还要回去?”谢琰道:“看情况吧,我问问。子樟,”她轻轻唤道,“不如你和我回去?还是你一定要回建康去?”十月了还不动身,怕赶不及了。
除了凤子桓,和另外几个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面的堂姐,没人这么叫凤子樟。她们叫她殿下,叫她南康王,就是没有人这样亲切又轻柔地唤她的名字,就像除了姐姐,没什么人想亲近她,这样亲近她。
她本来打算就留在封国过年,想来偶尔一年滞留在外不回去,祖宗们和姐姐也不会怪罪。而且她还想把谢琰留下来。陪着我吧,我不想再度孤零零地呆着。我习惯你在我身边了,你是唯一一个话这么多我还不嫌烦的人,我甚至喜欢你话多。
可是我……
要是这么快,或许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我不要你陷入麻烦,尤其是那我也不知道如何纾解的麻烦。
“我还是得回建康去,免得先帝和母后托梦来骂我不孝。”
谢琰大笑,“好好,那这样,衣服一来,我们就出发,努力赶路,你可以在霜落稍微休息几天,再回建康去,怎么样?”凤子樟还在考虑,谢琰又趁机补充道:“谢璎那家伙说她很想再见到你,找你学琴呢。去看看吧。”
谢琰说得半点强求也无,凤子樟立刻答应,毕竟南康王虽然软硬不吃,偏就吃这种。
结果生怕自家主子冻死的严冰安排飞马来送衣服,跑出八百里加急一般的速度,七天后衣服到了。谢琰换上她那藏青大氅,两人上马这就走了。一开始还慢慢走,但天气太好,谢琰说什么也要奔马快活一阵,凤子樟只好一起。飞也似的马蹄,她在谢琰后面,看见谢琰的衣角、鬓发,心神被这些细微细节透露的不可名状的魅力吸引,追上去并排,谢琰偏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
这时候她又不理性地希望她们就这样骑马到永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97}历史上相似的真实案例来自于魏明帝曹睿。相传曹丕带儿子曹睿去打猎,曹丕射死一只母鹿后,让曹睿去射小鹿。曹睿哭泣着对曹丕说“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曹丕于是放过了鹿。其实这里曹睿可能也是借机为自己求情。见《三国志·魏书·明帝本纪》。
第三十四章
谢琰和凤子樟跑得快,到霜落城外的时候,竟然还可以多呆几天作为休息。进了会稽,消息就传回城里,让一切都预备下了。到城门口的时候,严冰来迎是自然,谢琰瞧见谢璎也来了,诧异地说:“你跑出来干什么?我可没给你带好东西回来。”
“呸!”谢璎笑道,“你以为我稀罕见你,你成天就知道给我找事情做!我才不想见你呢,我就只想见人家南康王殿下!”说罢款款下拜,凤子樟赶紧上去把她扶起,“快别快别,我最害怕别人拜我了。”
谢璎顺手挽着起凤子樟的手臂,语速很快地交待了几句自己代替谢琰做的事情的安排,然后就拉着凤子樟走了,说带凤子樟去休息。凤子樟也不好直言说你姐姐身上还有伤也应该休息——当然,论理谢琰早就好了。谢琰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摇头,转身向严冰询问情况。
严冰汇报了近来情况,“这么说好一切都好,也没什么要我关注的。”
“要有也有,就是被六小姐挡回去了。”
“挡回去了?什么事儿啊?”严冰说自从陆瑁出事之后,会稽几个涉事的世族都跑来求情,见到城主不在,就想求六小姐送信。
“那她怎么挡回去的?”
“六小姐出高招呢,让这些人在城外演奏,他们演奏所表达内容,要能被普通农户理解,她再见他们。他们自己写一份,农户一边劳作一边听,听完写一份。结果自然是无一成功。”
“这样的‘奸计’,居然也有人上当?”
“没办法啊。要是不试试,更加不会见了。”
谢琰笑着留下一句“任性”,便回府上去。还未进去,就听得琴声阵阵。谢琰循声而去,果然在庭院里发现凤子樟在弹琴,而谢璎坐在那里,好奇而专注地看着凤子樟。不过凤子樟见到谢琰来了,正好停手,眼神中的笑意也变得温柔。“事情做完了?”她问,谢璎转过头来,表情就不怎么美好了。
“是啊。咱们六小姐干的事可是了不得了。”
“哦?她做了什么啊?”
凤子樟问,谢琰告诉她,凤子樟没笑出声,不过笑容实在美丽。谢璎回头看一眼凤子樟,对着谢琰不满道:“我怎么了?我不这样,难道打发那些人去找你?你个混蛋不承情也就罢了,居然还要——”
“我把你怎么了?我这不是在夸你吗?你看你这样子,着急,任性,夸你两句还不知道好赖话了?”
凤子樟立刻出面调和,对谢璎说:“好了好了,这不是正夸你聪明机灵,还深爱奏琴吗?”谢璎转过去对着凤子樟道:“就是!还是殿下懂我!”
“唉,又不是什么多正式要紧的场合,别叫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了,私底下就叫子樟姐姐。”凤子樟道。
谢琰一愣,谢璎立刻改口,然后抓住凤子樟就是说琴艺的问题。谢琰在一旁坐下,低声命人去奉茶来。等这二人说了半天,茶来饮茶缓解口渴的时候,谢琰立刻插嘴道:“所以你看看你,悟性高,天赋也高,为什么没有练出这么好的水平呢?就是练习的时间不够,静不下心来嘛。学学人家殿下。好好找个地方,安静地呆着练练……”
谢璎不出所料地和她斗嘴。凤子樟只管放松享受亲姐妹的斗嘴。
入夜,谢璎被赶去休息了,凤子樟的客房在半山腰,临近曾经和谢琰一起赏雨奏琴的地方。打开窗,月亮高挂,霜落城一片静谧。有人敲门,她说进来,果然是谢琰。谢琰进来问她晚上吃得可好,又谢谢她今日不辞麻烦教导谢璎。凤子樟看她带来了酒具与小火炉,脱口并未回答问题反而是说:“你的伤现在能喝酒了吗?”谢琰笑道:“咱们都到这儿了,你还问呀?”凤子樟脸上一热,然后立刻发觉自己脸红了,便转过脸去。
也是,以为她不明白,可怎么会不明白呢?
“今日谢谢你了,谢璎那家伙,很少服几个人。”谢琰又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把酒倒上。
“不碍事。我也很少想教别人,都是缘分到了。只是你,为什么对她那么严格要求呢?我看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天性就散漫爱玩罢了。认真起来,还是认真的。”
谢琰先和她碰杯,满一杯饮尽方道:“她性子如此,我非常清楚。反复想把她送到远离是非繁华的地方,一来是希望她能安安静静学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二来是需要她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