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寂啊……”凤子桓没有抬头,先与她说了些防务安排上的事,她逐一回答。末了,凤子桓说:“玄寂,你要……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朕不要你……”
她看见凤子桓眉头皱紧,心也跟着一疼,“朕不要你一定成功,败退回来没什么可怕,只要你回来就行,你明白吗?”
凤子桓抬起了头,两人四目相对,崔玄寂看见凤子桓竟然眼中有泪。
这几年,她不再单纯地崇拜凤子桓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也会软弱的凤子桓;也正因为如此,她在自己的爱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我明白,我会的。”崔玄寂跪了下来,凤子桓却叫她起来:“深秋了,地上凉。”其实两个人心里都觉得,假如此刻磕了这个头,就是诀别了。崔玄寂想不留遗憾,凤子桓却竭力阻止它发生。
末了,凤子桓先开口道:“你去吧,早点回来。”
崔玄寂听得出来,在这强装轻松如旧的话语里,凤子桓正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陛下放心。我去了,陛下保重。”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崔玄寂还是跪下朝着凤子桓所在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午夜抵达渡口的时候,人马装备整整齐齐。崔玄寂望向江面,一片浓雾。这样天气,夜里渡江,当真不知道对岸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那报信的校尉还在感叹,崔玄寂却走下台阶,带头上船去了。
得上天庇佑,破晓时分众人抵达对岸时,准确地找到了两个仅有的拥护朝廷的据点。
望着浓雾那头的几盏灯火,她微笑着,“好。”
作者有话要说:
{138}在大致地理位置上,广陵即如今的扬州,建康即南京,一江之隔的确危急。但这里的设定其实忽略了一个实际情况:历来定都建康的王朝都会在京口(今镇江)置重兵以保卫建康,只要从北边渡江打建康,都必须要跨越京口。文中此处未免麻烦,省去了这一段。
第七十九章
段岂尘到建康也快十年了,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虽然朱仙婉仅仅是被禁足在她自己的宫里,段岂尘依然不能放心。她想去探望,被婢女拦下,说娘娘想想清楚,陛下可是说了违令者斩的,当时陛下还不是看见咱们来了再下这个旨?陛下都不想见咱们,娘娘这个时候还去犯禁,陛下要是震怒起来,那就完了呀。
段岂尘还是想去,说旁边也没有太多人看守,咱们可以翻进去。婢女实在无法,用鲜卑语说,娘娘,你想想,咱们是鲜卑人,这个时候,不要给陛下难堪了。此言一出,段岂尘才冷静下来。
良久,她对婢女说:“罢了,你说得对。反正秋兰也在。你注意去看着点,如果秋兰有什么话往外带,要及时给我带回来。”婢女领命去了。
今日一大早,段岂尘本来和朱仙婉准备去制香作坊看看,新收来的桂花质量不错,应该及时处理然后入香。然而朱仙婉昨晚有些着凉,早起微微头疼,段岂尘就强迫她在自己宫里窝着,待暖和一点再出门。时近中午,两人刚要出门,朱仙婉的侍女急急忙忙跑过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娘娘出大事了,二老爷在广陵叛变了。
段岂尘看见朱仙婉的脸霎时白了,一着急便咳嗽起来;她代朱仙婉问道:“什么叛变?叛变给谁了?”那侍女自然不敢看她,带着哭腔答道,叛变给燕国了。
朱仙婉咳嗽得更厉害了,段岂尘只好一边把她扶回屋里,一边对秋兰说:“你快去打听消息吧,这儿除了你谁也不方便去了。”秋兰领命而去,她则把朱仙婉扶到榻上坐下,心里也乱,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只是吩咐去准备点润燥的秋梨汤。没想到朱仙婉平静下来,认真地对她说:“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凤煦和凤熙就拜托你先照看着了。”
段岂尘道:“胡说什么!不会有事的,不要瞎想!”
朱仙婉摇摇头,“这消息不会是假的。那小丫头不是咱们一早送去在前面当差的吗?她不会骗人,朝廷上更不会乱说这样动摇军心的话。叔叔在广陵,一向与顾家不睦,不会和叛军联合。现在趁人之危,引燕军南下,咳咳,咳咳咳……也不是,不可能。”
朱仙婉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摇头,再说不出话。
未几,秋兰回来了。见着她们两人,也不废话,直接说消息属实,如今国舅爷已经在台城外跪着待罪了。朱仙婉猛地坐起,着急地问道:“他没涉事?你确定吗?”秋兰说不知道,但看样子应该没有。段岂尘不及说话,朱仙婉就颓丧地靠回来,道:“也是。他做不了这样的事。叔叔根本不待见他。咳咳咳咳咳……我记得,高之和明之早已随叔叔去了广陵,真是……咳咳咳咳咳咳……真是太好了……”
段岂尘见朱仙婉这样子实在心疼,正好秋梨汤来了,她接过来要劝朱仙婉喝,朱仙婉却把碗推开,喘匀了气对她说道:“走,咱们回我那儿。”
“回会你那儿?可,那——”
“我必须要回去。”她看见朱仙婉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你陪我去,好不好?”
等到了朱仙婉的宫里,她一开还不知道朱仙婉想干什么,知道看见秋兰找出了压箱底的粗麻衣服,又给朱仙婉换上,她才明白了,猛地站起上前抗议道:“你不能去!”
此话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根本不像往常那样坚定,反而是不自觉地发颤。这细微变化几乎让她自己恐慌,但还是继续道:“你不能去,你、你现在要是去跟着一块儿跪,你根本受不了,到时候只能大病一场,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说你何苦——”
“我不是为了帮忙,这只是我,不得不做的。”
朱仙婉的平静使得她更加着急,“不会,咱们去找陛下,这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连你弟弟都不曾参与密谋,你久居深宫,更加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还——”
她闭着眼只顾胡说,不防朱仙婉上来拉着她的手,柔声对她说道:“你们部落里,不也有这样的事吗?罪及罪不及,由手握权力的人决定,不由我们。朱家就发达了父亲这一支与叔叔这一支,如今叔叔叛国,我与他们是何等至亲,再不出来主动待罪,让余下的朱家旁支怎么办?对于他们来说这更是无妄之灾了。我与和之如果不主动去承担责任,向陛下示好,朱家就没救了。”
段岂尘还想辩,却没有话了,一时急得泪流;朱仙婉拿过案上手绢,一边为她擦拭一边说:“你也不要去找陛下。你虽然不是慕容部的人,但,别说普通百姓,就是文武大臣,也没有几个能分清楚你们鲜卑各部的区别,在他们眼里,你就是鲜卑人,就是敌人。陛下就算能保持清醒,与你说话或者见你也多有不便,更何况,她未必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可我——”
“你若要为我做些什么,就替我照顾好孩子们,不要担心我。”
然后朱仙婉把宫中主要的管事女官们叫来,一一交待了安排,便告别了段岂尘,到台城外与自己的弟弟跪在一起。段岂尘在宫中困兽一般走来走去,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凤子桓,没想到吃了闭门羹。幸好留给她的是条好消息。
她怕什么?她曾经从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与朱仙婉情愫暗生之前,她几乎已经把自己当个半死的人了。然而后来她有了所爱,便知道惜命,知道要小心行事。现在为了所爱,她也敢勇敢。既能勇敢地出击,勇敢地承担,也能勇敢地坚守。
段岂尘走出屋外,初冬的夜晚,长夜无明。希望有时候像乌云背后的星光,看不见,但是要相信它存在。段岂尘像曾经在部族里那样{139},跪下来对看不见的星星祈祷,祈祷事情快点过去,祈祷朱仙婉平安无恙,祈祷崔玄寂大胜归来。
天渐亮的时候,崔玄寂所带的三百人早已藏进了渡口的堡垒中。她让众人稍事休息,自己和守军校尉去商议。她问现在据他们所知,城中情况如何?守军校尉说他们是趁朱世景草率宣布叛变、引得军中混乱、才骗过城门守将逃出来的,走时匆忙,城中现在是何情况实在不知了。
崔玄寂接着问城中兵力部署如何,校尉说:“广陵守军共有一万,其中城中常备六千人,剩余四千散布北方边界。将军有所不知,朱家反贼来此多年,培养了好一批忠诚于他的人,但也有一群人不肯答应,秉公中立,甚至与那反贼不睦。平日里不过为了江山社稷,没有闹翻罢了。在齐燕边界上,有两千人是由朱高之带领的。城中则至少有两千人是朱世景和朱明之带领的。剩余的三千人由三位副将带领,其中有一位必然不肯屈服,还有两位不好说。只是兵权是否被夺,下官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