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守候的太监奴婢听见声音,不敢怠慢,赶忙把桐木九弦琴取出在案前置好,一群人刚刚手忙脚乱地把琴放好,北辰就挥退了所有人,独自拿起枕边的御刀,“呲”一下划破两根手指,准备以血祭琴。
相里苏摇摇头叹道:“不过一个痴人。”
姬宫涅搂紧了他,笑得很欠揍:“苏儿,为夫也是一个痴人,你不能老看他,看我!”这个他,自然是指北辰。
即墨、言聿:“……”
“其实,他不用弹的。”即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北辰在那里做完一串动作后抚出凄婉的曲调,继续道,“姜吟若要来,他什么都不需做。”
言聿默默赞同,刚眨了下眼,便察觉室内一阵阴风扫过,再仔细看时,才觉北辰的桐木九弦琴前,多了一道黑乎乎的影子。
正是姜吟。
然而只能微微看清上面的轮廓,膝盖以下缭绕着翻动的黑雾,一同郁长黎出现时的模样,是飘进来的,而且是不知从哪飘进来的。
一头雪丝不作任何装饰,披散至腰间,脸颊瘦削,苍白的如同发色,一双杏眸不见光彩,和画幕上那个桃色霓裳的灵动少女简直天差地别。
北辰动作一滞,愣愣地望着前方,愣愣地停下弹奏,愣愣地唤道:“吟儿?”
姜吟冷淡从容,面上一片死气:“是我。”
“吟儿……你终于肯来了。”北辰笑道,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眼底的笑意随即变成自嘲。
“我不来,难道看你继续糊涂下去,错到一败涂地么?”
“……糊涂?错?”
“北辰,清醒一点吧,别再执着于我,我们早已殊途。”
“吟儿,你可是我的皇后,说什么殊途不殊途的,多可笑!”北辰说着放下琴站了起来,笑得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苍白无力。
“可笑?究竟谁可笑?”姜吟冷声反问,眸底失望之色清晰可见:“北辰,你如今已是天下之主,这繁花似锦的江山,是要你来好好守护的,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别把我用性命换来的江山不当回事,你是王,不该陷于儿女情长里拔不出来!”
“吟儿……你就不愿陪我说些别的么?”
“……你不懂。”若是说得太多,代价可是你的命。
“吟儿……你不爱我了……是么?”
突然被这么问,姜吟不由得一震。
北辰低着头,像是不敢看她。
“是。”不做过多犹豫,毫无感情的一个字。
一字落地,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跌坐在椅子上,眸光涣散,顷刻颓靡。
“我们不可能了,这个时候还来说爱不爱,有用么?”
椅子上的人无言沉默。
姜吟看着他,咬咬牙:“北辰,你振作点,做回那个我认识的北辰,别让我失望!”
“你认识的北辰……是什么样的?”
“做事雷厉风行,滴水不漏,心怀大业,助益芸芸众生,绝不感情用事。”
北辰闻言抬头,眸子里有了些许亮光。
姜吟转过头,放轻了语气:“此外,这首曲子,以后你还是别弹了。”
“为何?”
“对我没用,而且,我也不会再来了。”
“吟儿……”北辰面露痛色,琴弦上的手指还在不停渗血,把白色琴弦浸染的通红。
相里苏微张了张嘴,望着姜吟的目光夹带极为复杂。
他可从没见过言辞如此犀利决绝的姜吟,犀利到不顾情面,不留余地。
姜吟转过头,刚好看到壁上那幅状似“吟”字的画:“《龙翔凤翥图》,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这艳丽血色经久不衰。”
北辰没有回答,姜吟也不再纠结于此,转换话题道:
“这首曲子,是国师献给你的吧?”
“是。”
姜吟冷笑一声:“你果然不知。北辰,我实话告诉你,此曲为邪曲,国师此人居心叵测,表里不一城府极深,心怀鬼胎唯利是图,你最好防着他,言已至此,多说无益,北辰,你好自为之。”
话落,黑沙弥散,再不见姜吟踪迹。
“吟儿!”北辰慌忙站起,喊出一声无用的挽留。
姜吟已经行远。
尔后北辰笑了,淋漓尽致的苦笑。
“来人,宣国师明日觐见!”
魂未殇(十)
回去的路上,相里苏一句话也没说,即墨三人频频看他,就是不见他有说话的意思。姬宫涅皱着眉,软言软语磨蹭了良久,相里苏就是不回应他。
即墨明白,相里苏不回应姬宫涅是因为他尽说些没用的。
刚刚见了阔别三年的小师妹,却发现她曾经的洒脱模样荡然无存,只有经过沧桑洗礼后留下的冷厉干脆,甚至有些无情。一场人间烟火,教她蜕变如此,即墨想,在相里苏心里,除去其他情感,恐怕唯剩心疼二字。
暗自给姬宫涅使个眼色,姬宫涅这才会意,开口安慰道:“苏儿,人总会变的,看开点,姜吟不是好好的吗,何况还有她那个师兄护着不是?!”
相里苏终于动了动嘴唇,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我当然明白,不过一时伤怀而已。”
一时……这一时的光景还真够长的,言聿默默腹诽,嫌这气氛有点怪异,待他们都不说话了,便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先回客栈,”即墨答,“寻法解决消痕一事。”
“师兄,我想转世了。”姜吟来到郁长黎休闲的那间屋子,低着头,一本正经地道。
郁长黎翻书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向她:“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你不想看完他的余生?”
姜吟摇摇头:“不看了。”
郁长黎一笑,放下手中书卷来到她跟前:“那好,你若想转世,师兄照旧陪着你,来生路上,总归你不是一个人。”
姜吟鼻子一酸:“师兄……为什么对吟儿这么好?”
郁长黎笑得无奈,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做着这个千年不变的动作,轻轻道出两个字:“傻瓜。”你可是我唯一的师妹。
姜吟咬咬唇,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师兄,你不能陪吟儿转世,你若走了,冥王谁来当?”
郁长黎面上的表情更加无奈:“说你傻还真傻,冥王之位不过是权力的集中体现,那么多人排着队的要当冥王,甚至为此愿意放起转生机会,谁若想上位,只要有能力,做事守原则,符合先王所定的要求,冥王之位我让给他便是。”
客栈二楼雅间里,即墨和相里苏翻看着各色古籍,姬宫涅刚刚把这些古籍从各处搜罗来,累出了一身汗,此时正在洗澡,言聿则百无聊赖地斜靠在软榻上打磨时间。
古籍什么的,文字不好辨认,语言还晦涩难懂,他可没那个坐下来静如止水地看书的耐力。
书中可用的东西极少,即墨看了许久也没发现有用的东西,相里苏也一样。
这边,言聿把玩着垂下的发带尾端,觉得无聊的太久,想起路上即墨说的消痕术,双手抱头望着窗外道:“好好的一个石头说裂就裂了,消痕之术……闻所未闻,究竟能行么?”
“葵菱的消痕术还没听说过不曾消成功的,只可惜是禁术。”姬宫涅擦着头发出来,懒洋洋地道:“使用它代价极大,要血祭三天三夜,实乃逆世之为,凡人要是流这么多血,早死了!”
相里苏立马将北辰血祭琴弦的事联想起来:“同是血祭,那这岂不算是邪术?”
即墨接着道:“葵菱的消痕术,的确是邪术,所以才被禁,说白了,此术行不通,此痕也消除不了。”
言聿听的重点却不是消痕术,而是那个陌生的名词:“葵菱……是什么?人,还是一个地方?”
姬宫涅投来讶异的目光:“你竟不知?”
言聿一噎,下意识地看向那两个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的人,莫非他们都知道?
“罢了,想来即墨还没告诉你,那便留着让他告诉你吧!”姬宫涅收回目光,不再专注于此,嬉笑着到相里苏旁边坐下。
言聿没说什么,理了理心绪,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既然无法祛除,何不另择门路?那痕又不是非要长在芜遏石上不可!”
随口一句劝他们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话,即墨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另择门路……对,转移之术!”
即墨阴霾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流过一抹微笑,把平和的目光抛向言聿,可在言聿眼中,这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欣慰,好像他平时很没用这次终于长进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