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哪里能顾上什么礼数,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男子跟前,像小时候一般抓着他的手哽咽出声,低头抹泪间隙,男子轻叹了一声,道:“快让哥哥看看,这是谁家的小花猫。”
谢柔心头百味夹杂,眼泪落得更凶了。男子见劝不住她,便伸手将她收进怀里。
萧承启看着两人的动作,原本淡笑的神情微滞了一下,眉间不知怎的,倏地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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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进入瓜州已近傍晚,萧承启知道兄妹俩分别许久必然要叙旧,就叮嘱暗卫注意两人的安全,自己则十分乖觉的进书房处理政务去了。
谢柔换了身干净衣服,忙不迭坐在谢煊对面,直直望着他,眼泪虽勉强收住了,心里的情绪还是一团乱麻。
还是谢煊先开了口,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笑道:“莫非八年不见就不认得亲兄长了?”
他幼时便喜欢逗她开心,熟悉的感觉慢慢回来了,谢柔神情缓和了一点,抿了抿唇道:“是快不认得了。”言语间多了点娇气,听起来像在赌气。
谢煊哑然失笑。
谢柔也不晓得自己在生哪门子闷气,见不到他时,时常想念,见到了却也不快活,归根结底是因两人太久没见。八年之中,谢煊不是没有机会去凤阳,可他连入宫述职都未曾有过。还有这次,若不是她北上时机刚好,他们两人怎有机会见到,关山重重,他受伤失踪、被困敌营,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连得到的信息都有可能是被过滤了的,难道要她在宫里吃茶等信儿么?
这般一想,她心里怎能舒坦?
“是我的错,不如你打我八下罢,一下算一年。”谢煊眨了眨眼睛,惫懒地伸出胳臂逗她。
谢柔一笑,也不和他客气,“啪”的一声拍在他手背上。
谢煊嘴上“嘶”了一下,挑眉道:“真不跟哥哥客气呀,我还受着伤呢。”
谢柔才不听他的,这一路她也算看出来了,谢煊也许没有受伤,或者远没有他自己形容得那般可怖,否则怎能在峻岭间和敌军周旋这么久,上了战场还能手提重戟生擒苏威?
谢煊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威慑力倒也惊人,他轻咳了一声,决定如实道:“皮外伤罢了,那日刺客拿出谭刺史的印鉴,我便察觉不对,在他出手的时候移了半步,避开了要害,只不过为了糊弄幕后之人,血弄得多了些。”
“哥哥为何如此?”假装重伤也就罢了,还要弃了沙城,听说凤阳弹劾他的折子堆了一桌子,每日不绝。
谢煊喝了口茶,道:“为了配合皇上。”
谢柔惑然,她和萧承启一直在一起,却并不知此事。
“你们……一路都有联系?”
谢煊道:“对,从你出事开始,皇上原本怀疑谭清远和图坦有勾结,所以暗中盯着他,后来从伤你的刺客那里搜出了新的东西,牵扯出了曲州。皇上有意引蛇出洞,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右相党羽,肃清边关。在这件事里,我受伤是意外,但皇上进入盘岭却是在计划中。”
谢柔听完没说话,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情。
“图坦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其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充其量是只螳螂,可惜我虽是诱饵,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夏蝉。”谢煊又补充了一句。
谢柔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他没事就好。
谢煊瞧着她的神情,忽而笑了一下,问道:“依依,你不怪皇上么?”萧承启确实隐瞒了许多事,若没猜错,恐怕还害她哭了很久吧?
不曾想谢柔一怔,摇头道:“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是天子,总不能事事都和我说。”
谢煊笑了笑,手指在杯盖上划了一下,热气氤氲。
“果然……”
谢柔看向他。
谢煊接了下去,道:“果然,妹妹长大了,都是别人家的。”
谢柔嗔了他一眼,到底意难平,便道:“若是哥哥还记挂我,为何这些年不来凤阳?”当年边关形势还没有这么严峻,现在不方便抽身,不代表以前没有机会。
谢煊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一声,道:“依依,这些年,我在边关人烟稀少的地方建了不少宅院,多在青山绿水之间,手下也有替我打通关系做生意的,至于凤阳,我从来没想过去那里见你。”
谢柔愣住了,她素来聪慧,再联想到谢煊那封劝她离开的信,立刻明白了他话中含义,毕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哥哥……”她唤了他一声,咬唇不语。
谢煊眼神一软,道:“傻丫头。”
皇宫离他太远了,他不知皇上待她如何,也无法进宫帮她,所以他无条件帮助萧承启,用无数战功保妹妹平安顺遂,又拼命在边关苦心经营,为她挣得一条后路。他想,若有一日她厌烦了宫中生活,还有地方可去,他们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在边关相依为命。
毕竟……是自己害了她,八年前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不会进宫去的。当年那个单纯温柔的小丫头,是他护在手心里长大的,教她读书教她骑马,每天都怕她被欺负,为了让她以后生活、乃至嫁人的底气足一点,他甚至扔了笔杆子去参军。
可惜他还是失策了,百般无奈之下,他的妹妹竟去了那吃人的地方以命相搏,离开牢狱后的每一天,他都碾转反侧,难以入眠。
幸好她如今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依依,你喜欢皇上吗?”看着她的眉眼,他问道。
这句话记在他心头,已经八年了。
第62章 揽月听风
边关两州的战事尚未结束,军务繁忙,萧承启在书房一坐就是三个时辰,直到深夜才回到内堂,踏入后院,屋舍黑漆漆一片,谢柔竟没有回来,他皱了皱眉,心下有点古怪的别扭,略微平复了情绪,他叫来暗卫道:“找御医去给辅国将军看看伤罢。”
暗卫一愣,迟疑了一下,道:“陛下说现在么?”这个时辰找御医未免太奇怪了,而且此前军医已经看过一轮,说是并无大碍,怎的又要来一遍。
萧承启轻咳了一声,面作愠怒的道:“辅国将军乃朝廷栋梁,决不可出差错,还不快去。”
暗卫自然不敢质疑圣上,赶快奔去偏厢找御医了。那御医姓魏近六十年岁,在治疗外伤方面颇有建树,虽然年纪大了,但依然为上重用,一路跟着来到边关。天门关战役告一段路,他正打算睡个好觉,结果被暗卫从被窝里喊起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还以为又发生了战事,等问清楚了才知道是圣上指令去给辅国将军看诊。
“辅国将军不是挺好的么?”早上还见他生龙活虎地砍了一百多个人。
暗卫也不明白,只得道:“也许不是特别好?”
魏御医“哦”了一声,见问不出什么,囫囵收拾了一番,默默跟着走了。
屋子里,谢煊在烛光下注视着对面女子的容颜,听她说起这些年宫中琐事,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总比不过她自己告诉他来得真实。
亲人之间报喜不报忧,谢柔也一样,隐去了杀伐争斗,专挑好的讲,话语里一多半还是和萧承启有关的,谢煊也不戳破,安静地听她讲完。
“如此看来,皇上对依依倒是十分有心。”他笑了笑道。
谢柔脸颊微红了一刻,道:“他很好……”
谢煊又是一笑,道:“可我怎么听说,去年皇上选了十二位佳丽进宫。三年一次的选秀,倒是按照祖制次次不缺席。”
谢柔怔了怔,谢煊没有任何不妥的言辞,可言语之间似乎并不喜欢萧承启,或者说不喜欢那座皇宫。她怕他有何误会,连忙道:“哥哥有所不知,选秀是我的主意,当时右相伏诛朝廷动荡,需要平衡朝野力量,选秀是见效最快的法子。”
谢煊闻言,面上神情未变,握着茶杯的手指却紧了紧,心中只想着,这皇后之位当真不好坐,过往数年还不知妹妹受了多少委屈。
谢柔哪里知道他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以为自己解释清楚了,还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暗卫领着御医敲响了院门,侍卫将两人带了进来。
“哥哥伤口还疼吗?”他和萧承启在山中与敌军过招,具体状况她不清楚,见御医前来,便认为谢煊另有伤在身隐瞒于她,不禁问道。
谢煊却洞若观火,他哪里有伤需要诊治,不过是萧承启想方设法催她回去罢了,还真是……很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