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眉妩这么想想,心头郁结平淡不少。那边鞭炮声越越近,间杂拍门声。她蹙眉仔细分辨片刻,起身应门,“来了,谁啊?”
罗父和庆哥儿也跑出来。
门外一位装束得体老者,躬身行了礼,笑眯眯的挥手让人将排满整巷的木箱抬进院落。院子太小,绑了红绸的木箱一个堆一个,满当当的塞在院中。
罗眉妩瞪大眼睛,“这……”
霍厉行从门外跨步而入,“我也说了,你信我。”
相信我,你想要的,我全都给得起。
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沧海一笑,良人自来。
——
鞭炮声渐熄,夜幕重归于静。
隔壁洞房花烛,这面绮儿搂着被褥,倒是睡得安稳。霍厉言洗漱完毕,轻手轻脚的上塌,将人抱入怀中。她如今肚子越发大了,睡觉时得侧着睡,好在她吃饱便满足,也不抱怨。
她总是这般自在,吃饱喝足后,便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呼呼睡得很是安稳。霍厉言拂开绮儿颊边纷乱的发丝,想到那时,她便是躲在他院落一角,快活的吃着东西。
少年的霍厉言烦躁的走出书房,便见一只小女娃躲在墙角,怀里抱一只黑色陶罐,满脸餍足,捏着勺呼噜噜的舀汤喝。院子平日安静无人,她呼噜噜的声音,很是清楚。霍厉言皱了皱眉,抬步过去。
“你在做什么?”
小女娃很坦率,眨着大眼睛忽闪,“我在喝汤呀?”
喝汤?
满脸的油污,与他平日里惯见的大家闺秀全然不同。霍厉言不自觉皱紧眉头,想着唤人将她撵出去。谁料小女娃歪着脑袋,看了他两眼,大眼睛眨呀眨,好奇道:“你皱着眉头……不开心吗?”
情绪被戳穿。
男孩羞窘片刻,在她不谙世事的注视中放下戒心,与她同坐一隅,垂眸看石阶缝中强挤出的野花,抿唇不语。身为霍府长孙,他生来双肩便负上重担。他心知该为霍府门楣添光增彩,因此一直刻苦好学,力争上游。只拼命久了,也是会累的。总看他人畅意生活,肆意纵乐,又是也会心生向往。
霍厉言掐了石缝里的花捏在指尖把玩,他看两眼小女孩眉开眼笑的模样,略有些不快,“那你为何又笑得这般开心?”
“因为有汤喝呀。”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依旧笑眯眯。她把罐子往怀里搂了搂,凑近霍厉言认真传授经验:“不开心的时候吃些东西,肚子饱了,就会很开心的。”
霍厉言半信半疑,眼神在她怀里抱着的陶罐上打转,“真的?”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下一刻,察觉到他的目光,警觉的抱紧陶罐,“……但吃的要自己找哦。”
“……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办法,究竟对还是不对?”
“唔……”小姑娘揪紧眉毛,面色凝重,片刻之后,下定决心,抬眼认真道:“那你看着我吃吧,我吃着开心,你瞧着,说不定也会开心的。”
霍厉言:“……”谁想吃她这些残渣?
“算了……”霍厉言好笑的嗤一声,起身回房,“你在这里等着,我拿样东西便回。
小姑娘埋头喝汤,百忙之中抽出小手,摇两下,“好嘛。”只要不吃她的东西,什么都可以的。
霍厉言找出那匣姨母从北方带回的百宝糖,打开看了眼。滚满糖霜的糖粒咕嘟嘟的在匣内转,他轻摇几下,将糖霜摇匀,而后拿了往外走。
那女娃还窝在角落里刮最后一点汤汁吃,小嘴撅着,香喷喷的,像极了底下庄子里养得小猪崽,哼唧哼唧,拱在食物槽边抢食。
霍厉言不自觉地扯开唇角,走过去,半是嫌弃半是好笑的摸出一颗糖,塞进她嘴里。小姑娘怔了下,柔软的小舌含着他手指急不可耐的嘬弄,湿湿黏黏的痒意。他忍不住笑出声,浑身郁意散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小姑娘一边一个糖豆含在嘴里,“……乞儿,我叫乞儿。”
……
感受到身后动静,绮儿嘟囔一声,蹭了蹭枕头,“你回来了……”
“嗯。”
屋外檐下挂了一圈红绸,映得屋里橙红色的亮。霍厉言摸摸她的脑袋,“今日厉行娶妻……”
绮儿不明所以,她睡了好久,此刻来了精神,费劲的翻过身看他,“唔,怎了?”
霍厉言沉默片刻,沙哑道:“正妻之位,你想要吗?”
“不想。”绮儿干脆果断。
“为何?”
“我现在活得很好。”绮儿定定的看他,“只要你对我好,有没有这个位置,都不重要的。”
霍厉言展颜,眼底带了笑意,“若我对你不好……”
“那我也待你不好。”绮儿爱恨分明,“所以,想要我对你好,你自己先得对我好!”
“我现在对你还不好?”
绮儿皱眉,“唔……一点点好吧,还能再好一点。”
“比如说?”
“嗯……明天让我多吃一碗饭……”
霍厉言笑,垂眸在她额前印下一吻。世人笑他看不穿,他笑世人看不开。这浮世,唯情可贵。
第19章 姻缘债(一)
火盆映得营帐里黄灿灿的暖。安和盘腿坐在火盆边,听帐中姐妹们兴高采烈的交换今日听来的趣事。
“哎,你们知道不?军里今日来了个新官儿……我远远看了眼,长得那叫个好看……”春花捧着脸,“我还没见过这么俊朗的男人呢……要是……”
“要是他能看上我就好了!”帐里一个姐妹捏住鼻子,瓮声瓮气的补上春花未说尽的话,完了笑嘻嘻的甩一把手帕,食指尖戳住了春花的额头,“醒醒吧,总做这些大头梦。”
这话一出,整个帐中都响起了嘻嘻哈哈的调笑声。
春花气恼,腾的站起来追着那个姐妹打,“万一人家就瞧上我了呢!”
两个人你追我跑,闹得帐子里暖融融的满是笑声。安和放下手里的活计,也跟着笑了下。每日这个时刻,一天苦活累活都忙完了,围坐在火盆边,叽叽喳喳的说上几句,而后倒头大睡,是她这几年最安稳的时刻。
待笑声渐熄,安和搓了搓手,捏住针尾,继续小心翼翼的修补衣衫上的破洞。只才绣了两针,身边挨过来一个人,伸手去拽她挂在腰间的小布袋子。
安和瞧瞧,揭开布袋从里面倒出一把南瓜子,抓给来人吃。军营里没什么吃的,前阵子收了几个大南瓜,里面的南瓜籽被她们扣下来,洗净晾干后烘成闲暇时的吃食。安和舍不得吃,一直收在布袋里,想吃的时候才嚼上那么几颗。
伶香捏一颗瓜子丢进嘴里,嚼两下把壳吐掉,问:“你知道的清楚,你给我说说,能来军里当差的,大小左右,在京里是个什么官儿?”
安和想了想,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那段日子过去太久,现在让她想,她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况且她那时候,也只是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庶女,深宅大院里,不受宠的庶女,猫儿狗儿都不如。
伶香不满的用瓜子壳丢她,“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每日就知道在这边做这些活,也不嫌累得慌。”说罢,转而不知又想起什么,往安和身边凑了凑,小声追问:“那你给我说说,京里的官儿,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安和捏针柄的指尖一松,舌尖去舔干涩的唇,不知要如何开口形容。京里官儿喜欢的,应该是她嫡姐林安秋那般模样的吧……
至少,那个人喜欢的是那般模样的。
她垂下眼眸,盯着手里黑灰色的军服出神,想向伶香形容下林安秋的模样和气度,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又是一句,“不知道。”
“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你就没个知道的……”伶香嘀咕,转眼见安和低头揪衣服的样子,知晓她心里也不好过,抿抿唇,扶了扶鬓后的发髻,提起腰肢,“京里当官的,嫖|妓不?”
安和睁大眼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伶香一根指头过去,重劲戳,“怎了?没听明白?”
这么一闹,方才那股棉花噎喉咙的难过倒是消散了许多。她咬唇回想,而后点头。她记得,她那些哥哥弟弟,三天五日的便有好友相邀,地点大多是燕春楼一类的花柳处。就连那个人,也去过几次。
伶香得了满意的回答,志得意满的笑起来,挺起胸膛。去便好,她好歹也曾是扬州八艳之一,就算落魄至此,那些勾男人的技巧儿,她可一点没忘。总有一天,她会从这里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