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熏然这才注意到凌远走过来,莫名有种被抓包的慌张感,下意识往季白身后躲了躲。
季白活这么大从来没见李熏然在他发火的时候敢往他身边凑,匪夷所思地看看他,又看看凌远。
“李副队,过来。”凌远站在巷口重复。
季白以为他要问责,咳了一声:“凌院长,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们也很抱歉,笔录第二天再做吧,您先早点休息。”
凌远垂着眼皮,不吭声,周身低气压。
季白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护犊子:“那我陪凌院长先回局里。”
“不是那个意思,季队误会了。”凌远不看他,径直往里走,只看那坨小卷毛,“怎么不应声,还是我也要叫你一声凌院长?刚才不是进退自如架势摆很足?”
凌远知道自己语气重,他努力控制,无名火压了又压,没用。李熏然的处理方式及时止损留有回旋,科学又有效,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只要想到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他就要着火。
他走到李熏然身边把他从黑暗中拉出来,李熏然嘴角青了一块,额头划破了皮儿,讪讪地看他,紧张地耙头发。
季白这回真的不高兴了,凌远刚才那番话谁听了都不是滋味,作为一个警察,保护普通市民安全是职责,作为熟人,那是愿意为他以身犯险的心意,于情于理也不是什么错。季白拉长一张脸,一只手没忘了按住倒霉的犯人,另一只手要去把李熏然拎回自己身边。
凌远拉着李熏然的手腕一带,把人从季白眼皮子底下捞了过来,很不满意地竖眉毛:“人我带上去处理伤口,笔录之类再说吧。”
季白张了张嘴,没料到这个剧情。
“受了伤应该最优先级消毒包扎,怎么好先训人呢,季队不必要太严格。”凌远补充一句,拽着人不容置疑地往外走,李熏然凌乱成一只毛线球,三步一回头,猛劲儿眨眼睛。
季白瞠目结舌看人走远,回头看看赵寒,指指自己:“我的锅?”
手下的犯人被他无意识按得呼吸不畅,有苦说不出。
赵寒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嫌弃地摇了摇头。
一被子的交情,这老梗被庄医生三天两头在走廊找值班警察宣扬医警关系亲密好榜样,全队上上下下,就数正副两个队长不知道。
第十一章 11
凌远带他上楼,一声不吭,拿家用医药箱,仔仔细细为他处理伤口。脸是冷的,动作极尽温柔。李熏然瞪着大眼睛不敢说话,凌院长的怒火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不声张,一寸一寸向血肉里欺压渗透。
虽然明白凌远因为担心他才生气,但还是委屈。自己那样毫不犹豫地护着他,为了他气得打一场注定会吃亏的架,要是今天晚上碰见的不是几个闹事的而真是走私案国内余党,李熏然一个11·3行动中身份都不能曝光的涉案警察,也的的确确是抱着落在毒贩手里的觉悟锁了车门的。
到这个份儿上,担心是担心,起码……感动一下吧,怎么偏偏发这么大的火……
他越想越难过,凌远正拿棉签小心翼翼处理他的嘴角,李熏然委屈地一撇嘴,伤口正好戳到棉签上,他疼得哼唧一声,眼圈儿都要红了。
“弄疼了?对不起。”凌远一秒破功,急慌慌收回手,想碰碰他又怕再弄疼,只能揉揉他的头发以示安抚,揉完了感觉不太对,又板回脸,“不要乱动,一会儿就上好。”
副队长可不是白当的,对方一慌,李熏然条件反射地拿审讯时的集中度分析心理状态,反倒默默找回了脑子。他观察凌远沉重的呼吸声,紧绷的肩膀和抿直的唇线,高兴了。噢,原来嘴硬心软。
这么一想,人不委屈了,那点儿水汽儿也憋回去了,李副队又是一个机智的人民好公仆。
他抬起眼皮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叫唤:“哎哟哟哟哟哟。”
在这个人面前撒娇,像是上辈子就会的事。他边哼唧边打量凌远的反应,圆眼睛滴溜溜地转,果不其然,凌远顿时慌了神,左看右看寻找哪里弄痛他,专业素养全部丢到九霄云外。
“哪疼?头晕不晕?有没有恶心反胃的感觉?”
李熏然特别满意,瘪着嘴卖乖:“啊,不恶心,那个,嗯,晕乎乎!”
凌远凑过来检查他颅骨处外观:“额头那里的皮外伤不要紧,打架的时候有没有伤到后脑?你能记清楚全程吗?有没有过遭到打击后意识恍惚几秒钟的感受?”
“……没有,没打到,不要紧的。”
“不是会觉得晕吗?”
“也算剧烈运动么,真的没事,别听三哥胡说,我搏斗成绩很好,经过专业训练,关键位置绝对不会伤到,都是小伤。”
越说越没气势。
凌远那样着急,着急到他这么明显的促狭都没有发现,只顾着蹙紧眉头。一双手轻轻托着他的脸颊和后脑,手在微微发抖。
他心里一酸:“凌院长,我真的没事。”
“不行。”凌远放心不下,“果然还是去医院做个CT,万一颅内血肿怎么办。”
话音落下就要起身。
李熏然连忙拉住他的手腕。
他看着凌远这个样子真的后悔,自己怎么这么蠢,这时候非要瞎胡闹什么。李熏然拿食指轻轻揉开凌远的眉心,软声解释:“没事,真的没事……我刚才看你一直板着脸,故意喊疼的……”
凌远定定望着他,深吸一口气。
李熏然心里比最开始还忐忑。
凌远松开他,低声叮嘱一句你再给嘴角擦伤消消毒,转身走进厨房。
一切都乱了套,情绪外溢过了头,谁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收归到自然舒适的状态。那碗原本端平在两人中间的水被打翻了个底朝天,碗碎了,他们湿漉漉,谁都不体面。
李熏然默默盖上双氧水,整理干净桌面上的纱布和面巾纸,把自己团成了一小团。凌远背对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烧水煮面,鸡蛋壳在碗边轻轻敲开的轻响都尽数落进心底。
凌远的强大,凌远的笨拙,凌远的温柔……医生,和刑警……一个与死亡战斗,一个与死亡为伴,甚至带来死亡。职业性质让他们总是匆匆离开的人,手机24小时待机,平凡的日常通通为心里的火焰让路,成为最奢求又无法妥协的愿望。凌远需要家中温暖的灯光,热气腾腾的晚餐,守候的恋人,就像他需要全心的理解,没有怨怼的支持。
凌远啪嗒一声盖上锅盖,转身走出来靠在门框边看着他。
“李副队。”
李熏然忽然觉得慌张,随着心意放纵时不会考虑后果,不会计较利害,可一旦有了开始就再不会有回头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握好这份沉甸甸的尝试。好的东西应当放在橱窗里守护,他穿梭泥泞与风雨,不愿让它沾染一点尘埃。
凌远不让他退缩,一字一句:“李熏然。”
袖子松松挽到手肘处,手背还留有刚刚洗青菜沾着的水珠,那滴水顺着指尖缓缓流淌、汇集、凝结,最终砸下去,仿佛砸进傍晚燃烧着的篝火,霎时间蒸腾成朦胧水雾。
凌远拿气音温柔而斩钉截铁地叫他。
“熏然。”
第十二章 12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那个时候没醒,如果他们不是单纯的闹事,那该怎么办。那么冲动的打架,出了意外怎么办,熏然,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需要你承担职责的普通公民。”
李熏然望着他,无声地反问他。
我当然想过,那你呢?
没有谁比凌远更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们都一样。
厨房小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咕嘟把人唤到身边,凌远拿开锅盖防止它淤锅,拿一双筷子将面挑到空气中过凉,心情跟着面条,忽冷忽热,冒蒸汽。
李熏然放松下来,盘腿坐在沙发上笑:“好香,煮好了吗?”
“饿了?”凌远搅搅面。
“特别饿,晚上还没吃饭。”
“哦,都是素面,没有蛋。”
李熏然噎了噎,不吭声了。两只爪子捏着自己的膝盖骨,在沙发垫上原地扭来扭去。
太尴尬了,怎么还没消气。
凌远盛出满满一大碗,拿隔热手套捧着端到李熏然面前的小茶几上,递上一双筷子。
热汤面的香气钻进鼻翼,两只澄黄色的溏心蛋盖在叉烧肉上,蔬菜依偎在碗边,拢着浓郁的香菇肉酱。汤头像是提早做好冰到冰箱里随时可以取用的半成品,李熏然怀疑凌院长的冰箱是哆啦A梦的小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