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的薄汗黏住了几缕金发。
“你在接受痛苦,”阿诺像是进行科学研究,语气捉摸不定,“痛苦给你回应了吗?”他将银针移动了几分。
饱受折磨的手指生物反射地痉挛一下。
阿诺好整以暇的抽出银针,仔细端详着Gin的左手,它骨节分明,修长,一层薄茧,而且白皙…添上了红血丝的白皙,泛着诡异的美感。他又选择了唯一没被虐待的小指。
他会让每个指甲下面的血线像树一样,生长出无数的枝枝蔓蔓,遍布整个指甲。如同艺术品。阿诺认为Gin配得上这种艺术品。
银针不急不缓的刺了进去。
“你在看。”阿诺说。
Gin在看银针是怎样一点一点入侵手指。被打针的人一般而言不愿意看那个过程,他们通常撇过脑袋,不忍心看那即将降临到自己手背上的尖锐疼痛,尽管那必然来到,还要欺骗自己这只是出其不意的袭击。
“直面痛苦与恐惧吗?Gin。”阿诺抬起眼眸,温和的琥珀色,“你总这样吗?但是,这没有用。”
“当你接受了痛苦,痛苦将不会给你任何回应。”
赤井秀一准备离开软禁Vermouth的小别墅。女人得体的起身送他。
“天冷,别送了。”赤井道。
Vermouth并没有精心打扮自己,她也没有问探员为什么深更半夜突然到访,她的笑还带着以前的妩媚与艳丽,她的眼神却饱含了深不见底的情感。
“那我就站在这里。”她裹紧披肩,停在了离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拐角。
赤井看她一眼,再一次问:“组织的去向,在你的手里,还是Gin的手里?”
“Gin。”女人神色不变的给出了同样的答案。这个问题已经被直白的问了两遍,这是第三次,她的回答从未犹豫,坦然得像那天她联系赤井秀一声称自愿做污点证人的样子。
“你瘦了很多。”赤井手搭上门锁。
Vermouth笑了:“是吗?再见,Rye。”她突然又拉住赤井秀一的衣袖,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语调缓慢而停顿,如叹息一般,“Gin知道组织去了哪里。”第四次。
落音处她抬起眼,眉头轻皱,包含千言万语——非同寻常的怪异。
“你明白吗?”她问。
赤井觉出了这怪异,却无法捕捉脑海里稍纵即逝的疑问,只与她对视几秒,终于点头:“我明白了。”
监狱的早餐说不上丰盛,但足够果腹。
Gin错过了早餐,因为他拿起餐盘后紧接着就让它“咣啷”一声掉落,人们停下口中的话和手中的活纷纷看向他。也只是敢看他。
阿诺给予的创口已经结痂,血线呈暗红色歪歪扭扭的贴在指甲下面。Gin觉得它有点不忍直视,却忘了它会很痛。
Gin不动声色的盯着那个餐盘,弯腰捡起,这一次他拿得很稳。而他理所当然的丧失了享受早餐的兴致。
赤井再次把Gin送进了审讯室。
他并非无所事事,相反,因为来自上司的要求,他每天都要处理各种莫名其妙的案件。但每天早晨送Gin去审讯室,站在单向玻璃后面看完审讯全程,是他的必修课,从未缺席。
今天有点特别,因为Gin看起来好像一夜没睡。赤井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停在他异样的手上,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哦,这个。”的确一夜没睡的Gin懒散地瞧了瞧双手的指甲,敷衍道,“没什么。”说着还甩了甩手,手铐哗啦作响,“你从不亲自审讯我。”他微微侧过身,嘴角的弧度带着惯有的刻薄。
赤井皱眉看着他指甲上暗色的痕迹,道:“鉴于我们以往的关系,在玻璃后面看你的审讯过程,是被允许的最大程度。”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不喜欢不穿着黑色风衣的Gin,这让他不安。Gin表情如常,却身着狱服,暴露出黑色曾经一直包裹着的人的本质。莫名地、奇怪地脆弱。是Gin,却又不像Gin。
“我们以往的……”Gin像是听到了笑话,“什么关系?嗯?”挑着尾音。
然后他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要踏进审讯室。
赤井突然觉得惊恐,这种惊恐突如其来且没有道理,从脚底像龙卷风一般直冲头顶。
审讯室。深渊。他从未意识到,他在亲手把Gin推进深渊一样的审讯室,一次又一次自然而然地将他推入最黑暗的噩梦……赤井明白自己不会指望Gin亲口告诉他指甲上的血痕从何而来,但这已经如同晴天霹雳。
而Gin,会一次比一次更难回到光明的世界。
坠落。
“等等…”赤井艰难的开口,他看到Gin应声回头,竟没有不耐烦,“Vermouth瘦了很多。”他口不择言的抛出一句话,看起来是当下最无关紧要的,而他打定主意再拖毫无意义的一秒钟。“非常…瘦。”
“带她去看医生。”Gin说。
“什么?”赤井没料到他会得到正经的回应。
“赤井秀一,”Gin平静但认真,并且直呼其名,“带她去看医生。”然后他进了审讯室。
审讯没有新意,看起来更像走流程。年轻没经验的审讯员干巴巴的问着领导者阿诺·莫雷尔斯事先准备好的问题,诚意和欺骗参半的Gin耐心的回答着成百上千次的问题。
“你为什么自首?”
“我不被允许一起离开。”
“你为什么不被允许?”
“也许组织有了更好的人选。”
“你失落吗?”
“失落?我不太熟悉这种感觉。”
“你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按照你们的思维来处理我的感情吧。这个真的很重要吗?”
“不是你来提问。你和Vermouth是什么关系?”
“曾经共事……同事?”
“她为什么自愿做污点证人?”
“哦,这你可问倒我了。”
“你们是商量好的吗?”
“说实话,我们基本不商量,在任何方面。”
“组织的去向,你知道吗?”
“不知道。”
“Vermouth知道吗?”
“如果你问我她喜爱的香水品牌或者熟练的射击距离,我会给你完美的答复。”
“不要油嘴滑舌。这是你的子弹吗?”审讯员拿出证物。
“是的。”
“你怎么证明?”
“我可以闭着眼给你刻个一模一样的。除非你能从全世界找出第二个能做到的人。”
“两年前的圣诞夜,帝丹高中西侧的街道,你开枪射杀了一名无辜的年轻人吗?”
“没有。”
“现场发现了你的子弹。你怎么解释?”
“我不解释。”
再一次,如闹剧般,审讯在死胡同中落下帷幕。
赤井站在玻璃后面,嘴巴抿成一条冷酷的线。手机震动适时传来。
“朱蒂,结果出来了吗?”他小声问。
“出来了。”朱蒂有些迟疑,“Vermouth生病了。”
赤井并不觉得意外:“好的。什么问题?”
朱蒂的声音很久没传过来,医院的嘈杂一点一点砸进赤井的耳朵里。
他看见审讯员开始收拾东西,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丧气。Gin跟随狱警站起来,向着玻璃的方向望了一眼。
“朱蒂?”赤井问。
朱蒂拿着这张检验结果,医生的字迹夸张潦草。被病痛折磨的人们在她身边来来往往,而她却感到这所有的一切越发遥远。Vermouth坐在她对面,仿佛对自己指甲的颜色有了莫大的兴趣。她们不对视,不交流。
“秀一,是癌。”朱蒂艰难的说道。
赤井回神发现审讯室已经空无一人。没有审讯人员,没有Gin,没有回眸一眼。
“胃癌晚期。”
赤井秀一不仅觉得诧异,还觉得如坠冰窟。
TBC
第四章
赤井秀一掐着时间赶到医院病房,最近分配给他的案件能绕日本海岸线一圈。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是漂亮的,癌症晚期的病痛和虚弱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的金发颜色比Gin的要浅一些。赤井莫名想到了这个。
朱蒂站在一旁,简要的说明情况。她决定民主征求病人自己的意见,关于要不要进行治疗。Vermouth给出的回应很完整,如果FBI需要她活着,那就治疗;如果FBI觉得她已经没有价值了,那就不治疗,因为她还是挺喜欢那栋安排给污点证人的小别墅呢。
“我只好擅作主张,让她接受治疗。”朱蒂双臂环于胸前,严肃地皱眉,“她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病症,所以自愿做污点证人的吗?Gin也知道这个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