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嘘(25)

无垠未停顿,面色也有些潮红。

无垠知晓,如今所坐立洳羽面前之人,不再是那位文字先生,而是明皇本人。洳羽亦是感觉到了什么,方才有了那亏欠削弱之感。

无垠面色红润,青筋暴露,拳头紧握:“你可知道,你这样会伤他吗?”

“知道。”洳羽亦不畏惧,望之无垠,如同望之明皇,可她唯独隐藏不了的是她那,来自眸中的深深亏欠。

“那你知道,你这样会令其憎恨于李捻吗?”无垠又问。

“我不知道。”洳羽面色变得有些苍白,殊不知自己如此拒绝隆基,竟会令隆基爱意化为恨意,转到李捻身上。

“那你若是现在知道,感触又如何?”无垠又问。

洳羽泪如梨花落,滴落地面,印湿干涸木板:“我不知道。”

“可我依然会拒绝他,但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怪他的二兄长,那可是他最爱的二兄长啊。”

“那你又可知,他爱你超过他的二兄长吗?”无垠言语声渐激烈,若有怒意涌上,似明皇怒意那刻。

“我知道。”洳羽掩面应答,话语抽搐,她哭了,不再似那红尘女子,心地坚韧而不拔。

无垠稍有停歇,只觉心间一痛,无垠知晓,是明皇心在痛,痛得撕心裂肺,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知该恨,还是该爱。

无垠咬牙,嘴角有血流出,似过度用力所导致。

“那你……”无垠停下,只因心中之痛,让他难以问下去。

她掩面哭泣,发梢均被泪水所沾湿。

无垠喘息,又问:“第二求呢?”

她抹去满脸泪水,可泪依旧令她变得凌乱,她话语声有些哽咽,回应道:“求他放过林将军家的遗孤。”

“为何要求他放过林戚沐?”无垠又问。

“因为我待戚沐如女儿,又同妹妹般,又怎忍得她死去,故才去求隆基。”洳羽应答,似此事她并不后悔。

无垠便突然笑道,似惨笑:“你为了保护你的妹妹,便去求明皇,可是你想过没有,方才坐上皇位之人,若是连残党都无法彻底清扫,还怎能得到众人信服,还何以立威于朝廷?”

“我知道。”洳羽又答,泪如雨下。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去求明皇?”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知晓我已经欠他很多了,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只能去求他。”洳羽哽咽更盛,似沙哑声来。

“那你还求过什么?”无垠抿茶,却又似明皇品茶那般,双眸若悲伤,望向洳羽,明皇并未将此些细节告知于他,无垠紧握茶杯,兴许是明皇认为这些事情,对她而言,做得还不够,而她也并不欠他。

无垠望向茶杯水面,一笑,他知晓,这便是那孤高在上的明皇。

“我第三次是求明皇装作不知戚沐身份,任她在云烟阁中做歌姬。都躲了那么久了,戚沐也是时候寻一正常人家嫁了,免得和我一样,落得如此模样。”洳羽面色惨白,失去血色,泪无法停下。

无垠拳头紧握,指甲深陷掌心,又问:“那第四求呢?”

“求他放过元困。”

无垠似有怒意涌上:“你可知,元困乃是太平公主之子?”

“知晓。”

“那你还让其放过元困?你要一个帝王,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你爱上他?”无垠面色潮红,被怒意充满,心中之痛越发猛烈,宛若撕裂了无垠心肺,那般痛苦。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我一介仆人,又能做些什么?你懂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那种内心绝望感吗?那种孤独的无助感吗?那种无力感吗?!”洳羽被无垠质问得内心崩散,此刻她内心的想法,随着她的怒意反驳,悲然散开。

无垠被反问的哑口无言,的确如洳羽所说,无垠他不知。

“我一介弱女子,又能做些什么?戚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去求他,又能怎么办?先生可否告诉我答案?”洳羽泪已盈满面,面色通红,哽咽而抽搐着。

无垠望向面前洳羽,却宛若见到一悲苦女子为生计,为苟活于世而孤独、无助地活着。

无垠只觉内心阵痛,紧握茶杯的手,有些颤抖。

的确,他未有答案。

无垠面有不忍,问道:“可你知晓,若是我将你拟写成话本中人的话,兴许你会遭世人唾弃,遭世人厌恶,你都不曾后悔吗?”

洳羽怒意早已散去,唯有哽咽,无助地哭泣着,听闻无垠话语才稍有停歇,面露坚毅,仅一言回应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戚沐是我世间唯一的亲人,为了救她,即便是遭世人唾弃,即便令隆基心中痛苦,即便我无耻恳求而遭受辱骂又如何?”

“只要能保住他们二人,我会如何,已不重要……”

洳羽又应无垠那问,泪稍有削减,望向无垠,似苦涩一笑:“我此生,不会爱上他。”

无垠闻此,身形一顿,如同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话语散开,无垠心间碎裂,无力跌倒在蒲团之上,刹那见,明皇不再,无垠又归,可心中剧痛却依旧强烈。

无垠虽归来,可那眼角,却有泪涌出,滑下脸庞,至那鼻尖,坠落而下,似那牡丹花谢,那般凄凉。

“那你所欠的东西,该如何?”无垠抹掉泪水,不再抿茶,又问。

洳羽闻此,泪已遏制,望向无垠,微微一笑:“这便是我为何来寻先生的原因。”

无垠未言,便又听洳羽话语:“若是日后有机会,先生便告诉明皇。妾身,杨洳羽,所欠之物,今生无法归还,若有来世,愿还之。”

无垠闻此,心中一颤,便点头,道:“你这样做真的不后悔吗?”

“后悔吗?我已不再豆蔻,他们二人亦不再气盛,还有何后悔可说?我所欠之人,不仅隆基一人,还有捻呢。”洳羽话语至此,面色再次暗淡。

无垠知晓,李捻对她的爱,并不亚于明皇。

无垠言道:“你欠李捻什么?”

洳羽,眼角似潮红:“欠他情,欠他青春韶华,欠他承诺,欠他很多,很多……”

无垠微叹气,望向洳羽,心间如电流涌动,麻痹而僵硬。

洳羽话语抽搐,有些低声:“当初,他说他要娶我时,我得知了他的身份,以及明皇的身份,所以我拒绝了他。”

“为什么?”无垠又觉心间一痛,似不懂面前女子,到底所想为何。

“因为自小母亲对我烙下的烙印,让我不得不离开。先生想必,听闻过,‘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罢。’而我,却知亡国恨,哪又能隔江犹唱后庭花呢?我做不到!所以,那时,我离开了他。”洳羽用手汹涌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可泪水却从未停下,反而越发汹涌了。

“那你可知,他认为你所爱之人,不是他,而是明皇,便选择放弃,成全你们二人?”无垠言语道,似李捻问于洳羽。

“我知晓。”

无垠一顿,心神一颤,惊于洳羽竟知晓,便又闻洳羽话语。

“因为,捻昨日来寻过我,告知了所有,他的所有以及明皇的所有。”

无垠闻此,面色不改,微叹气:“既然杨姑娘已经知晓了这一切,为何还要来寻我?”

洳羽泪稍有所收回,勉强一笑道:“因为,他不知道,先生也不知道,所以我来寻你,因为你和他都需要知道。”

“我需要知道?”无垠稍有疑惑,惊讶问去。

可不过瞬息,便知晓为何意,无垠粲然一笑。

洳羽并未感觉怪异,继而言道:“我知晓了,为何捻自那次相离后,从未来寻我?而我也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洳羽面色有悲,苦意散开。

“当我以为戚沐寻到真正归宿的时候,我很开心,这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可当我知晓戚沐的死讯,以至后日元困来寻我,告知我所有,我方才醒悟,原来,戚沐爱的人一直都是他,一直未变,那一晚,我想了很久,一直到白日。那时,我才明白,所谓的亡国之恨,所谓的厌恶,无非是我逃避一切的借口罢了,而我对他真正的情,是爱,而不是恨。”

“而我也不再豆蔻,他亦不再气盛,终归…我还是爱他……”

无垠面色古井无波,可双眸却注视着她,不再移开。

“而我所欠给他的青春韶华,欠给他的承诺,欠给他的爱,也该还了。”洳羽面色寞落,已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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