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井然低下头,亲了亲那细瘦的后颈,又喊了一声,“宝贝。”
章远伏在他膝上,弯曲的脊背对着他抽动,半晌,章远抬起头看他,眼睛是红的,但是没有眼泪,他把手移到井然的手腕上,像要锁住他似的紧紧扣住。
“你不能不告而别。”
“我没有。”
章远吸了吸鼻子,鼻尖也红了:“不能走,不能离开我。”
他的声音沙沙的,带上一股撒娇任性的味道,让井然听得心里又软又酸。
井然点点头,说:“我还想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更多更远的地方。我带你去我在的城市,去我的家,见我的父亲,他是个顽固而且不近人情的人,但是肯定会喜欢你。我们带上证件,去做契合鉴定,然后结婚。”
章远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手,对他扯出一丝笑,他的眉宇还带着痛苦的神色,笑得有些勉强,为了调节气氛,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快些:“你这是求婚吗?”
“是,”井然握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在那丰润的唇上吻了吻,“是求婚。我们一定会结婚。”
他低沉的嗓音没停过,说着一些未来的事,像是他真的可以留在章远身边一样。
章远会应和他,像个乖巧的猫咪,伏在他的膝头懒懒地搭话。
连夜里的时间都转瞬即逝。
很快的,远处水平线上缓缓越起一层朦胧的金色。
天要亮了。
之前的时候,24岁的章远说:“天亮,你就离开我了。”
井然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他喉间一涩,蓦地滚出一声哽咽,紧接着,眼泪砸了下来,正落在章远伏在他膝头的脖子上。
他的手被章远紧紧握住,时间带不走他。
但是剧痛会找上他。
疼痛如期而至,瞬间就要将他撕碎,井然疼得耳目昏聩,惨叫声抑制不住地从口中泄出。
章远慌了。
他想抬手去摸井然的额头,却被井然紧紧拉住手不放,他跪坐起来,终于反应过来,时间要将他的爱人带走了。
章远茫然的摇着头,嘶哑的声音里全是痛苦:“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他直起身子去亲吻井然,吻上那痛苦地显出根根青筋的额角,细碎的吻落下,一路吻到削薄的唇上,“我爱你,井然,我爱你……”
井然点头,他像是反射条件似的,无意识地点头。
“好……那就千万不要放开我的手。”井然抿着嘴笑,他笑得很勉强,眉宇之间全是痛苦。
他们就是背道而驰的两道线。
井然可以义无反顾地往前走,他看得到终点,那里是夏天的海风,是更青涩的章远。
可是章远呢?
井然每想一次,就像被挖了心,生生的疼。
章远的路还那么长,他该怎么办?
他知道章远哭了,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烫。
井然已经很难维持住笑容了,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为了不显得太难受。
他看不见章远,巨大的耳鸣声也几乎让他听不到,万花筒似的碎片又来了,像个罩子一样盖住他的视网膜上。
他这次没有上次那么着急,反而很平静的,近乎贪婪地去看那一片片割裂的画面。
全是章远,全是章远……
他根本看不够。
他又想,他的宝贝可真爱哭啊,哭起来尤其的招人疼,没有声息,鼻尖发红,泪水一颗颗往下掉。
不知道在那个冬天,那个窗外夕阳,门外却电闪雷鸣,他第一次从章远身边离开的时候,章远是不是也哭了?
他已经完全听不到章远说什么了,他痛地痉挛,像个濒死的人一般,逐渐衰败了下来。削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不停地发抖,但是他呓语般地呢喃:“别放开我……”
疼痛几乎占据他全部的意识,他要被搅碎了。
唯有一个念头留在了脑子了,反复的,近乎病态地重复着——他宁愿死,都不肯离开他的爱人。
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的Omega看到的究竟是怎么一种可怖的情景。
违背了时间,他的身体即将要坏了,胸腔就在章远眼前坍塌下去,浑身的脉络充血,攀在皮肤上,如同蛛丝一般血红吓人。
再不放开他,他会死的……
蜂鸣和剧痛一瞬间全部消失,井然又如同被扔进了寂寥的真空中去。
他听到了章远大声哭泣的声音,哭得他心碎。
章远放手了。
井然睁开眼,看到章远跌坐在走廊不远的地方,捂着眼睛流泪。
仅仅一瞬间,他就被巨大的引力用力向后拖去。
井然的世界塌了。
2016年五月,井然再次离开了他年轻的爱人。
44.
井然被热浪裹住,尽管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还是瞬间出了一身的汗。
他再次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巷子中,背后是砖墙。
头顶是一轮烈日,惨白的,蒸腾地柏油地上冒着一层白气。
井然面无表情,像是五感都生锈了,他觉得自己坏掉了,居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像是死过了一次,痛极了,所以麻木了。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太阳。
这条不算漫长的路,他与章远的遇见,见过风雪,见过春雨,见过繁秋,现在,他见到了艳阳。
他们的时间如此短暂,却走过四季,走过气候。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自远处响起,井然下意识地去看,一个少年穿着蓝色的校服,拉链敞开,里面是T恤,从巷子的另一头骑着脚踏车冲了过来。
他悠闲地蹬着脚踏车,时不时地站起来,半弓着身子使劲。
一阵风吹过,将他额前的碎发撩了起来。
是章远。
井然麻痹的心脏像是缓缓被注入了一股生命剂,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少年,他从面前经过的时候,像是放慢的镜头,甚至能看清那发间亮晶晶的汗水。
是他的小远。
少年目不斜视,看都没看他一眼,蹬着脚踏车朝巷子另一头骑去。
井然耳边响起了章远的声音,那时候他躺在沙发里,头枕在自己腿上,声音低沉:“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酒吧里。”
不。
不是。
井然看着那一抹远去的蓝色影子,直到消失在眼帘中。
是在这道巷子里,如同我第一次见你时那样。
井然摊开手指捂住眼睛,遮住红得要滴出血来的眼角,任凭眼泪沁透每一道指缝。
tbc.
第十二章
45.
“章远!”
章远“吱呀”一声停下自行车,单腿踩在地上,掀着校服给自己扇风,实在是太热了,他索性把校服脱了系在腰上,说:“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啊?”常风非要嘴贱地撩一句,打开车门一边喊着热一边跳下来,不解地问,“大热天的你穿什么校服?再说,咱们都毕业了。”
章远指了指后面的书包:“去学校拿通知书,想着穿校服有点仪式感。”
常风“嘁”了一声,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你呢?”章远问,“通知书拿了吗?”
“正要去,这不顺道来看看你嘛。”
这道要顺出20公里了。
章远懒得理他:“真没事?没事我走了。”
“哎别别别,我这不是来关心你嘛,”常风拖腔拉调地撒了个让人汗毛直竖的娇,在章远冷着脸要一脚飞过来之前赶紧正色道,“你学费凑齐了吗?不然我这边给你凑?”
章远猜到他估计是为这事来的,了然地笑了笑:“不用,我找到打工的地方了,一个暑假下来还有得多。”
“真的假的啊……你可别跟我客气。”
“真的!”章远拍了拍常风的肩膀,“谢了哥们。”
说着他用脚抬起脚踏板要蹬,刚说个“走”字就被常风连忙抓住车把拦住:“等等等等!”
“又怎么了?”
“你在哪打工啊?”
“第五大街上的一间酒吧,侍应生,薪酬周付。”
“哦……”常风想了想,大大咧咧的性子难得细致了一次,表情有些担忧,“酒吧鱼龙混杂的,你还没分化,不怕出意外啊?要不,你还是……”
“行了行了,”章远无奈地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常嬷嬷,我有分寸的,也跟酒吧老板实话实说了,别操这份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