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兄说完,轻蔑地笑了一声,虽知马师兄这是醉言醉语,但这话却仍然让络秀觉得扎心般难受。她只得挺直了自己的身板,内心默默想,早晚有一天,她会一个人扛起千嶂门,不让马师兄这么嘚瑟。
“客官,您喝醉了,不如由我领着您去客房吧。”
又一个声音响起,络秀一下子听出来,是元大哥!
只见元大哥带着几个大伯站在马师兄身旁,元大哥依旧客气地作了一揖,话说得客气,却也流露着强硬。
马羌微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元镇和他身后的大伯,哼了一声,指了指元镇,阿金,络秀和汝贞,耸了耸肩膀,离开了。
马羌离开后,一滴眼泪从汝贞的眼眶中逃逸,划过脸庞,汝贞没有抽泣,只是任着更多的眼泪流着。
“汝贞,你没事吧?”阿金关切地问道。
汝贞摇摇头,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便向元镇和络秀道谢。
“沈姑娘,你怎么也来了?”元镇问道。
“我…”络秀低头,“我是想来把膏药还给江姐姐,顺便再谢谢她今日帮我。”
说罢,络秀掏出了膏药,还给了汝贞。
元镇又问道:“那沈伯伯若是知道今晚之事,不会怪罪于你吧?”
络秀心中一惊,但转念一想,说:“马师兄应该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爹爹的,就算他说了,我也不过是再被爹爹凶一顿而已。”
汝贞受了惊吓,脸色发白,神态也不似白日里镇定自若,阿金担心她晚上一个人有什么闪失,就提出送她回家。元镇点点头,才让众人都散了。
络秀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想到明日就将离开京都,回到陇西,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心中五味杂陈。她这次行镖才知道原来陇西之外还有这般广阔绮丽的世界,世间还有这么多不平之事。她看过大漠孤烟,也经历过与马贼的搏斗,比起在千嶂门里呆着,她更喜欢这次走镖,可以到外面的天地里来看看,还可以为镖局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她最后还有幸赏过京都的繁华,不知怎得就想到了元大哥,躺在床上的络秀,红色悄悄晕染了脸颊,他和陇西的男儿是那么不同,唇红齿白,见多识广,待人温柔善良,自己是何其有幸可以认识这样的男子。她忽然想起自己和元大哥站在街亭上,华灯初上,她不禁想,这万千灯火,若是有一盏是属于她和元大哥,那该何其有幸。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乱了络秀的思绪,难道是爹爹还有事要与她吩咐?
她下了床,打开门,却看见门外并无一人,而地上放着一个木质的托盘,盘子里是三个金橘团,玲珑可爱。
络秀心中一喜,探出脑袋左右张望,却不见有人。她将盘子端进小室,细细品尝起金橘团,心却扑通扑通乱跳,她不知是何人送给她金橘团,她内心燃起了一个念头,希望是那个青衫的背影,可是她摇摇头,怎么会那么好,些许是爹爹良心发现送给自己的呢?
京都六月,金橘团表面已经有了一层薄汗,络秀小心地咬破金橘团,那熟悉的冰凉之感一下子盈于口中,络秀的心也静了一些,她又咬了一口,汁水从团子里漫溢出来,她却觉得随着汁水似有别的进了口中,她一嚼,还有丝丝甜味。络秀心下奇怪,慢慢咬了一口,这次吮尽橘汁,没有咀嚼,只感觉到那东西小小的似是米粒,却又米粒大了一些,络秀从口中拿出来一看,竟是一粒小小的红豆。
络秀的心跳得飞快,她昨日吃的金橘团是没有红豆在其中的,而这红豆应是制作的人特意放进金橘团里。络秀又尝了另外两个金橘团,都有几颗红豆藏在团子里。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只是谁,络秀的脸颊此时估计是要比那红豆还要红上几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络秀默默念道,相思寄于红豆,这不是对自己吐露了衷肠。会是他嘛?络秀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少年的模样,一袭青衫,头发高高束起,肤白如凝脂,人情高谊,对她笑的时候还微微可以看见兔牙。会是元大哥给自己送的嘛?络秀虽有这样的疑问,可心中已经肯定就是元镇亲自做了金橘团送给自己,她的心被激动和喜悦填满,一想到今日和元大哥的来往交谈,她就不由得露出傻笑,脸也不自知地红了起来。
络秀躺在床上,确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了,比前一晚更要兴奋百倍。她侧躺着,望着小几上的空盘,树影横床,相思平凌枕上,金橘爽口,情意隐跃其间。
第二日,络秀顶着黑眼圈,在爹爹的责骂声中收拾洗漱,眯着眼走出小室,刚转了个弯,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比络秀高了一个头还要多,络秀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那人的肩膀。
“抱歉。”络秀只听到上方有个熟悉的男声传来。
络秀一下子清醒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忙理了理自己又斜又歪的发髻。
“元大哥,对不起。”
络秀刚一出声,脸就涨得通红。
元大哥也看起来十分忙乱,他又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是扶了扶自己的发簪,脸上也有两朵红云飘着,他低着头,快速说道:
“沈姑娘,打扰了。”说罢,竟匆匆转身走去。
“元大哥。”
听到络秀的声音,元镇回过头,他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沈姑娘有何事吗?”
络秀把手藏在衣袖里,偷偷抓紧了一下袖子,说道:“元大哥可是要去我的小室?”
“啊,不,不是的。”
元镇转过头,望向络秀,连忙否认,他这才发现,自己转错了方向,回廊的另一端只有络秀居住的一间小室。元镇的脸一下子如煮熟的虾子,他佯装镇定地走了回来,经过络秀时,悄悄握紧了拳头,飞快地瞥了络秀一眼,问道:
“昨夜的金橘团姑娘可还喜欢?”
络秀听到元镇这么问,脸也一下子变成了火烧云,她的眼睛看向别处,小声地说:“喜欢的很。”声音虽小,却流露着欢喜。
元镇听到后,对络秀扯了扯嘴角,喃喃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再也没有看络秀,就疾步走开了,步伐也没有昨日的怡然自得,而却像仓皇落跑的马贼。元镇走后,只留下络秀还停留在刚才发生的一切带来的震惊中。
“一大早在这里站着干嘛?收拾好了吗?”爹爹的大嗓门让络秀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赶紧又跑回了自己的小室,关上门,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抚着胸口,心里波涛汹涌。
“赶紧收拾,半个时辰后出发。”
爹爹的声音透过门窗传了进来,一起透过的还有爹爹的不耐。
半个时辰后,络秀带上行囊,和爹爹师兄们一起走出客栈,走进大堂,她个子小,爹爹和师兄们走在她前面,遮挡了她的大半视线。
她踮起脚,越过师兄和爹爹,越过大堂里正在忙活着的茶饭量酒博士,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那个单手托腮扰乱了自己心田的人。那人也看见了她,他的眼睛穿过了他们之间的层层人墙,似乎就在络秀的面前注视着她,络秀笑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眼里透着无与伦比的喜乐。
元镇也笑了,他的笑是那么开心,好像有宫廷技师围绕着他表演杂耍,他藏都藏不住的快乐洋溢在他年轻的脸上,眼睛里满含情愫。
情因年少,酒因境多。
两人相视一笑,络秀随着爹爹,踏上了返回陇西的路。
临出丰庆楼,络秀望着爹爹,坚定地说:“日后通往京都的镖,络秀都想走。”
☆、二 六团梅花簪
京都的人家娶媳妇,循例要先写一个草帖子,送到女方家中。若女方允诺,男方则要写出求婚的细帖送到女方家里。细帖子需书明男方前三代男性先辈的名讳以及男方的近亲情况,接着男方要派专人用担子挑着酒礼送去女方家里。这酒被称为“许口酒”。
“这许口酒可有什么讲究?”
络秀坐在丰庆楼的閣子里,一边吃着金橘团,一边问道。
“你觉得这金橘团如何?我知你不喜酸,特意磨了白糖融在里面。”答者没有回答络秀,而是反问了个问题。
络秀点点头,莞尔一笑,笑容里藏着少女的羞涩,说道:“只要是弘景做的,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