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着鸡跟在最后面的土匪,哇哇乱叫着丢了担子就转身往后头跑,被殿后的那个组撞上,三四根削尖的木棍迎面插过来,当场插倒在地。
片刻之间,十一名土匪尽数被杀倒。当场没死的,也被补了刀。四杆枪连同子弹都被收走,又将这些土匪挨个搜了一遍,他们在别的路上抢来的十几块大洋上百个铜子全被搜了出来,一道带走。
得救的那五个挑盐人,吓得直哆嗦。这伙人怎么比土匪还凶狠啊!千万不要出了狼窟又入虎穴才好……
他们手上的绳索被挑断,大伯父叫他们将土匪的尸首都拖到离石板路远一点的一个小山坳里去,再折些树枝草叶遮挡,勉强也算是入土为安。
留下两名前哨监工,其他人仍旧返回搁担子的地方,各人挑着各人的担子,继续走路。
只这一阵耽搁,两名后卫已经追了上来。
经过刚才截杀土匪的地方时,原来的后卫与前哨交换了位置,前头继续探路,后头的继续监督收尾。
中途短暂歇脚时,顾岳忍不住问大伯父,为什么李家桥的挑盐队会毫不犹豫地救人而且这么干脆利落地将土匪全宰了,家里老人不是常叮嘱说,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顾九叔爷不是也反复训令,不许多事生事?
大伯父笑了笑:“你觉得刚才不该救人,不该杀了那伙土匪?”
顾岳:“我没这么想过。”
大伯父心说,顾岳要是会这么想,才叫奇怪了。
顾岳道:“我只是有些没想通罢了。”
大伯父道:“也没什么想不通的。都是这条路上的挑盐人,没见面也有三分香火情。哪能见死不救?这可不是挑盐古道上的规矩。”
顾岳想到昆明城里的各色行会,行会会员之间,的确都有守望相助的传统。推而广之,各乡各路的挑盐人,其实也是一个行会?所以李家桥的挑盐队见到挑盐人被绑票,才会拔刀相助?
大伯父又拍拍顾岳的肩膀:“再说了,不见点血,哪能练得了兵?”
李家桥的挑盐队,说是挑盐,其实也是一年一度的长途行军练兵。村子里那些少年伢们,一入行伍,就能脱颖而出,靠的不光是好身手,也因为这样耳濡目染的练兵。
顾岳恍然明了。
身在其中,习以为常,他还真是一时间没想起来这回事。
这天傍晚,一行人歇在了樟木林子的客铺。这个镇周围的樟树特别多,不少外地客商过来贩运樟木,所以得了这个名字。樟木板子和樟木树干都得拖到镇子外头的水道渡口起运,因此就在渡口处建了好几个客铺。有点钱的客商,自然住那上等铺子;装船运木头的苦力,住的是最下等的铺子,一溜大通铺,挤得翻身都难,铺点稻草裹个草垫就算一夜。
李家桥的挑盐队,住的比苦力还是好一点,要了三间房,地盘宽敞一些,稻草垫得厚实一些,还能在土灶上蒸点热饭热菜,烧个热水泡泡脚解解乏。
顾岳今晚轮到头班岗,因此赶在头一波泡脚。正泡着时,当地的民团包董事提着马灯,带着两个团丁过来拜会顾九叔爷,就在他旁边的小木桌边上坐了下来,将灯放在桌上,笑呵呵地同顾九叔爷寒喧。他们两人不止打过一次交道,算是老熟人了,因此很快便切入了主题。
包董事是为了那四杆枪来的。
白天从土匪那里得了四杆□□之后,一路上都是裹在草垫里的,没有露过脸。包董事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显然是那伙土匪背后的人直接找到了他这里,然后包董事又直接找到了最可能干掉那伙土匪的李家桥的挑盐队这里。
顾岳心想,这便是地头蛇的好处了,消息灵通得很,因此反应也十分迅速。
所以难怪得行军每到一地都要找当地的向导。
顾九叔爷倒也没有否认那四杆枪在自己手里,但是包董事想要简单轻松地直接拿回去,那也不能。管帐的何叔爷翻了翻账本,便对包董事比了个手势。顾岳没看懂,猜想大概是这些帐房先生们的行话手势。
包董事与何叔爷你来我往的比划了一会,很快握手成契,包董事留下一包现洋,拿走了四杆枪,子弹自然是被扣了下来。
顾岳看着包董事一行带着枪离开,忍不住问顾九叔爷:“这几杆枪,是卖给包董事了吗?”
顾九叔爷道:“哪里,包董事就是作个中间人。”
顾岳立刻明白,枪还是要归还原主的。
这样的话,也许李家桥的挑盐队,在返程路上,还会碰上拿着这四杆枪来劫道的另一拨土匪。
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居然挺合理。
包董事是当地人,不能不给乡里乡亲面子,又是负责地方治安的民团董事,所以他会出头来做这个中间人;李家桥的挑盐队是过路的外乡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做事总要留几分余地,包董事出面,拿钱赎枪,姿态作得十足,要是再扣着枪不还,伤了脸面可就要结仇了,以后还怎么从这条路走?
至于那伙土匪的上头首领们,运气不好碰上过江龙,总得出点血,认了这次栽,手下喽罗死了就死了,这年月人命真不值钱,枪还是要赎回来的,毕竟山里头不好弄到枪,再说了,要是不显几分本事把枪弄回去,就这么悄没声息地认了帐,认栽认得太彻底、姿态放得太低,难免被周边其他势力瞧不起,哪里还能继续占住那块地盘?
顾岳觉得自己的推测应该很合理。
但是这份合理,又让他心里更不舒服。
而且,能够很快推断出这个中内情、猜到这三方人马的想法,顾岳觉得他看着现在的自己时也有点心境复杂了。
第43章 君子万年(完)
六、
从樟木林子往南,地势多崎岖,连绵山岭之间,村镇规模往往都不大,凉亭倒是大多修得不小,顾岳听何叔爷说,这凉亭修得好,是因为里头还有广东盐场的份子钱。
李家桥的挑盐队男丁多,又个个精壮骠悍,一看就不好惹,所以几乎也没人同他们抢落脚的地方。后面的路程里,超过了不少其他地方的挑盐队――顾岳有一回记数,一天里就超过了六支队伍;遇到过两次不长眼的土匪,都被收拾了,李家桥这边也有一个倒霉蛋被流弹擦伤了胳膊,好在上了药之后也不太影响挑担子。另外又在客铺投宿时遇到过两回小偷,当然,小偷都被抓住死揍了一顿;其间有个装成游方道士的骗子,拿了一葫芦仙丹来卖,还弄了些水上生烟、白纸显字的把戏来佐证,结果被顾岳这个读过新式学堂的学生毫不留情地揭穿了。
总的来说,还算是一路平安。
高升叔爷听顾岳这么总结,叹了口气:“这条道离各个县城都远,哪路人马打仗都难得跑到这山沟沟里来打,一路上也就是些土匪小偷骗子,小打小闹,咱们村这几十号人,总能应付得过来,才有这一路平安。”
要是碰上两军交战,就只有往山上躲的份了。运气不好,被拉�咐�丁,或者被枪弹打死打伤,都是常有的事情。
顾岳若有所思:“我记得地图上从衡州往广东其实是往韶关那条路最近,又多是官道,路更好走。走连州就绕了不少路程了,又总是山路。咱们那边的挑盐队,却不走韶关走连州,就是这个缘故吧。”
无利可图的仗,很难打得起来。
因此,这一路的穷山僻壤,换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快要抵达连州时,虽然天色还早,李家桥的挑盐队也没有再赶路了,就在亭子里住了下来,打算好好休整休整,第二天清早再去连州城郊的盐场里换盐。
连州这一带,也是群山环绕,不过到底是个县城,比起这一路上其他乡镇来,想也想得到要繁华许多。顾九叔爷传令说,明天换好了盐,可以轮换着到连州城里看看,但不许单独行动,至少五人为伍,一个时辰内必须回来换班。
顾岳听到这命令,立刻想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边续行军这么多天之后,的确需要缓一缓,得这半天闲暇,大家才更有精神一口气走完接下来的返程。
第二天一早,赶了四五里路,到了连州城郊的盐场。
连州的盐场很大,共有七个管事,李家桥这边找的是丁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