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桥(29)

蔡夫子吓了一跳,赶紧道:“快上车,出门在外,少惹是非。”

蔡辛会有些不安:“要是那两个家伙跟着我们上车怎么办?”

顾岳:“应该不会。我刚才用了点力,那家伙的右手暂时不能用了。识相的话,就不会跟着我们上车。”

上车之后,蔡辛会留心看了站台,果然,那瘦小男子和他的同伙,悻悻然在月台上晃悠,看样子是打算等下一班车。而且看样子同伙还不止一人,就这火车缓缓离站的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三四

个人过来和他交头接耳了。

顾岳他们在车上,自然听不到那瘦小男子恨恨的抱怨:“你们以为我不想凑上去?他奶奶的,碰上条过江龙,差点废了老子一条胳膊!等着吧,咱们给那小子面子,不去触这个霉头,自然有人不长眼碰上去!”

他们这帮人,各有各的地盘。衡州帮在衡州上车,到株洲下车。一个地盘里又分了好些山头堂口,火车站这边是块风水宝地,没哪个山头敢独占,又不能十网捕鱼将渔塘捞空了,只好抽了签排了次序轮流来。

可惜今晚碰上个扎手的,就那么一扣一推,右手虽然没伤没断,却到现在还使不上力,让他心头直发憷,眼皮乱跳。

做他们这一行,有时要胆大,有时要胆小。

识时务者为俊杰。从茶座里出来的蔡夫子三人有些打眼,他一时眼花伸错了手惹错了人,结果那小子一伸手他就知道不对,年纪轻轻哪里来的那股子枪火肃杀气?果然不好惹!好在他识相地没敢跟上车去,倒是株洲帮那伙人弄不好要倒霉。

车上的蔡夫子看着站台上转悠的那帮人,也是心有余悸,向顾岳说道:“还好你只赶走了那家伙,没有和他打起来。”

蔡辛会兴冲冲地道:“顾兄弟想来是可以收拾得了这几个人的吧?”

顾岳迟疑了一下,说道:“没交过手,不好说。而且,就算现在收拾了,也没有什么作用。”

在昆明时,他和同窗们曾经抓过好几次小偷,但那些人总是没多久便被放了出来,虽然不敢公然来报复他们,但也时不时有意跑到他们面前来耀武扬威,直到被顾岳他们堵到巷子里下狠手揍了一顿之后才绕着走。可是一位同窗的亲戚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因为热心地替陌生人抓过两次小偷,被人报复打伤,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这件事让顾岳和他的同窗们义愤良久,却又无可奈何。

而孤身返乡的途中,顾岳不得不学会忍让,即使有人将手伸到他的钱袋里来,也只能拍开便罢。他看到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无奈选择,还有更多人在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经失了财物,无处追寻,可是他在逃亡途中,犹豫再三,没有伸手去管,直到现在,一想起来都心生愧疚,脸上暗红。

蔡夫子显然对顾岳说的“没有什么作用”一语,深有同感,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见识过,此时不免感慨不已,蔡辛会则颇为深谋远虑地道,自己警觉性不够,看起来又有点钱,肯定挺招贼的,以后出门,一定得穿身警察皮,大概多少能起点作用。然后笑嘻嘻地向顾岳道:“顾兄弟一看就不好惹,有点眼力见的贼大概都会绕道走,倒不用担心这个了。”

蔡夫子摇头:“未必。财帛动人心呐,多少人为了求财都是不怕死的。”

蔡辛会笑道:“顾兄弟这副学生样,身上顶多也就一点小财,哪个小贼犯得着拼死去求?”

顾岳:“那也未必。人到穷疯了,什么事都敢干。”

这一路上,他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因为世道不宁,处处乱军苛政,以至于民不聊生,太多人不往正道上去找生路,而各省督军又忙着筹钱打仗抢地盘去了,没多少心思来管这些所谓“小事”,甚至于官匪勾结,习以为常。

顾岳一想起这些场景,就觉得眉峰乱跳,不自觉地捏起了拳头。

蔡夫子叹了口气:“是啊,人穷疯了的确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个世道……唉……”郁郁不

乐,显然是想到了很不愉快的事情。

蔡辛会倒有些没心没肺:“所以得手上有枪啊!有枪才能腰杆子硬,镇得住这些大鬼小鬼!可惜进警察局头一年,我怕是拿不到盒子炮,只能背杆汉阳造跟在头儿后边跑。”

顾岳没有说话。他心中愤慨却又茫然,连他自己的前路都尚在迷茫犹豫之中,更何况这样的大乱局?

半夜时分,车到株洲,这是个大站,上车下车的人都挺多,纷纷闹闹,靠在椅背上半睡半醒的顾岳三人,都坐直了打起精神来留意自己的行李不要被人趁乱摸走了。

火车再次开动之后,等到车厢里的人又睡得东倒西歪、站着的也昏昏欲睡时,便有人开始在各个车厢里有意无意地走来走去,探头探脑。

顾岳三人的座位正好面对面,顾岳靠外边,蔡辛会靠窗,蔡夫子坐对面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个刚才上车的生意人,打横过去是这生意人的几个同伴,正好占了三个座位,三人对面坐着的看起来是一家子兄弟,衣衫挺旧的,不过人都挺精神,上车时都扛着行李卷,像是出远门作工的样子。

株洲帮那伙人瞧不上这一看就没钱的三兄弟,但是对其他几个生意人读书人还是很瞧得上的,觉得这节车厢里就这几个人看起来像是有点油水可捞,于是挨挨挤挤地将其中一个同伙推近了顾岳他们这边,又将另一个同伙推往那边三个生意人身边。

顾岳忽然睁开眼,盯着靠过来的那个小贼。

照说顾岳看上去也就是个年纪轻轻的学生,但那小贼愣是被盯得身上发毛,讪笑着向后退了一

退,悄没声息地将手里的小刀收了起来。

干他们这一行的,什么人好下手,什么人不好下手,一眼扫过去,都得门儿清。

那小贼退了两步,向同伙小声耳语几句,一伙人交换了一回眼色,没有再下手,穿过车厢离开了。

顾岳一直盯着他们离开,才收回目光。

蔡夫子和蔡辛会都睡得昏昏沉沉,完全没注意到悄没声息来了又去的那伙小贼。

后半夜平安无事,到长沙时将将天亮。顾岳一行人下车后,又遇见了那伙小贼,这次还多了几个同伙,其中一个明显是领头的中年人,在那个试探过顾岳的小贼的示意下,向顾岳这边看来,审视他片刻,走过来拱手作了个揖。顾岳没想到这伙人居然这么光明正大地来同他打交道,迟疑了一下,想到在车上时这伙小贼挺识相地退避三舍,没有在他坐的那节车厢里动手,还是略拱一拱手,算是还了个礼。

那中年人也没说什么便带着手下一伙人走了。

蔡夫子看出这伙人气味不对,出了车站才问顾岳是怎么回事。问清之后,长吁了口气:“特意过来和你打招呼,是要你记得这一回领了他们的人情。好在你刚才客客气气地还了礼,给足了他们面子。”

蔡辛会也连连点头:“我说车上怎么挺安静的,一觉好睡。那是,人家给你面子,你也得给人家面子。和气生财嘛。”

顾岳默不作声,心里觉得很是别扭。蔡夫子两人说的话,似乎将这伙小贼当成正经生意人一样看待了,而他自己似乎也对这伙人太过客气。

是因为见得太多,所以慢慢地习以为常了吗?

顾岳有些心生恐惧。他不想这样慢慢陷入暗泥之中而不自知。

第20章 岂曰无衣(二)

二、

从车站出来,蔡夫子叫了两辆黄包车去宝庆会馆。蔡夫子带着行李独自坐一辆,顾岳和蔡辛会共坐一辆。蔡辛会向顾岳解释道,他们得先到宝庆会馆吃个早饭,洗浴之后换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再上岳麓山去祭扫蔡督军墓。

这样的盛夏天气,坐了一夜的火车,也的确是需要好生洗一洗,才好上山去扫墓。

宝庆会馆的位置挺不错,就在离岳麓山不远的一条主街上。打理停当,出门时蔡夫子不免特意看了看顾岳换上的云南陆军讲武堂的学生夏装。衣装一换,顾岳整个人的神情气质都有些变了,会馆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自觉地都多看了顾岳几眼。

蔡夫子转头看看自家侄儿,虽然也穿着新学堂的学生装,但差别似乎有点明显。

一路上山的时候,路上行人,往往也会特意打量一下顾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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