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殷听了这话,到也真垂下眼想了一会儿,开口:“不好看?”
温二小姐全然不顾忌少年有可能极为脆弱的自尊,很肯定地点头。
连殷目光沉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妥协似的说道:“你想如何?”
若是换个人来,必然战战兢兢地提出让他好好休息。
偏偏她理所当然地接话:“昏头了么?自然是补上一觉。”
盛公公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被惊得面无血色,正想着先给靖远侯府递个信儿,好有个心理准备,就听见那位任凭几位大人跪在外头几天都不为所动的新帝带着笑意的声音:“好。”
盛公公险些一个趔趄,但好在稳住了身形,默默记下这靖远侯府的二小姐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儿。
又听见那温二小姐得寸进尺地说道:“您是困了,臣女却不困,您好好睡着,臣女可不想就这么坐在这儿无事可做。”
盛公公又提起心来,却听自家皇上很是好脾气地顺着这话往下接:“那你想如何?”
温寄回道:“自然是去……东宫,若臣女没有记错,东宫的寝殿里是有贵妃榻的。”
这个节骨眼儿去东宫?
这不是让新帝触景生情吗?
盛公公忍不住想要进去制止温二小姐疑似试探新帝底线的行为。
连殷顿了顿,仍是道:“好。”
顿了一下,复又补充道:“朕让宫侍给你拿一些话本过来,还要不要桂花糕?”
少女弯起眼眸,愉悦道:“多谢皇上赏赐。”
行叭。
盛公公停住想要去制止这位小姑奶奶的脚步。
他彻底没脾气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之前油盐不进的新帝就这么跟着温二小姐往东宫走了。
等到连殷一觉醒来,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他起身的动静将一旁正看着话本的温寄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您可算醒了,”少女将话本放在一旁,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臣女为了与您共进晚膳,到现在都饿着呢。”
连殷眼带笑意,吩咐宫侍摆上晚膳。
吃饱喝足,温寄倒也没有急着说要回靖远侯府,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绕是连殷也被这么直白的视线惹得不自在。
“寄儿?”
温寄似笑非笑:“您睡好了,吃好了,是不是该告知一声,为何宣臣女进宫?”
连殷面上笑容一僵,似乎没有想到温寄竟然这么直接揭他伤疤。
偏偏温二小姐挑着眉等他回话。
他告饶:“寄儿……”
“皇上,您是靖朝的国君了,”温寄叹一口气,像是在教导小辈,“您再如何悲痛,也不能一直这么任性。”
“因为您不只是您自己,还影响到靖朝的兴衰。”
连殷如何不知道?
知道归知道,但心情的崩盘不由己。
“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您必须在此之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温寄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如果能对您有帮助,这几日臣女可以留宿宫中。”
连殷沉寂半晌,莫名笑了起来。
温氏忠君,名不虚传。
连殷完全没有要跟温寄客气的意思,当即给她安排了住处。
宫侍们都习惯了这位温二小姐留宿宫中了,虽然这一回与之前有所不同,却也算是业务熟练。
接下来就理所当然,温寄每日去御书房待着,再就是陪吃陪喝。
温寄感觉到连殷状态的改善,但是——
这完全不够。
这要是拖久了,只怕就不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疤,而是心头刺了。
若是有心人以此事造势说连殷登上皇位克死先皇和先皇后怎么办?
那他岂不是一下抗不过去就崩溃了?
温二小姐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国之君就这么生生多了一根心头刺。
但是她目前还没有别的计策,最好是走一步算一步。
才怪。
谁敢指望温二小姐走一步算一步?
这位小祖宗向来是想到就去落实的。
就这会儿,她就已经气势汹汹地一手拍在堆着奏折的桌案上了。
连殷抬眼看她。
“您没必要同臣女耗下去了,”温寄要是再不明白他是故意拖着的,她就不是温氏女了,“您就说您想如何罢,臣女力所能及的都会做。”
连殷好歹是自小接受储君培养的,哪里会心性不坚?
她简直就是在白操心。
这位新帝愣怔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冰雪消融的笑。
他好似感慨:“寄儿,朕有时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你的聪敏过人。”
温寄没有接话,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咬一口。
她可不是来听废话的。
气氛一时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新帝终于斟酌着开口。
“该定下婚期了。”
第三十九章
定婚期?
闹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种事?
温寄对于既定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反抗情绪,因此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但凭皇上做主。”
她这么说,是连殷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可是他又不能说什么。
就只能生闷气。
温寄虽察觉眼前人情绪变化,却不欲深究,只是琢磨着要怎么说才能够让皇帝娶了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做皇后这件事没有差错可以挑。
连殷自然知道她会顾忌什么,于是开口:“朕都快要二十岁了,后院空无一人,早就被上书很多回了。如果要立后,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反对?”
温寄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就不再纠结此事。
她的顾忌解决了,连殷的问题却还不能够解决。
温寄这会儿总算抽出空来照料自己未来夫君的情绪:“皇上,还有什么不能够通透的?”
连殷原本觉得可以脱口而出,但是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温寄确实是答应了定下婚期,如无意外,成亲也顺理成章。
那到底是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他只能委屈巴巴地摇头。
这种事自然也不能指望温寄明白,所以她也爱莫能助。
“那臣女今日回靖远侯府。”
原本温寄就是为了劝得他不再钻牛角尖才留在宫中的,现在他自己想通了,温寄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连殷虽然并不乐意,却也只能将人送回去。
定婚期这样的事自然要与靖远侯府打个招呼。
不过也就只是打个招呼了。
就算靖远侯府不同意,皇帝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个时候,温廷还是不死心地再问一句:“寄儿,你当真要嫁与新帝?”
温寄看了一眼手上钦天监送来的吉日吉时,抬起头看他,虽然没有说话,眼里却是明晃晃的“不然呢”。
温廷无话可说了,只能是跟着靖远侯夫妇一起去为温二小姐准备嫁妆了。
原本登基大典就是选了吉日的,这要是再等一个吉日,必然要拖上不短的时间。
登基大典在即,就算连殷不希望夜长梦多,也不可能让大婚如此仓促,因此只能独守空房。
帝后大婚是在登基大典三个月以后了。
新帝当日骑坐在骏马之上,身后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十里红妆。
一路的张灯结彩,大红色侵占了人们的视线。
众目睽睽之下,至高无上的帝王下了马,一步一步踏进靖远侯府。
温大公子却拦在温二小姐的闺房门口。
围观的人不明所以。
新帝似乎想了想,竟也照着坊间习俗,作一首催妆诗。
据说当时盛况百年难见,让无数文人墨客写做文章,万世传颂。
“天子亲迎,叩门催妆。流芳百世,不外如是。”
当事人现在正倚靠在贵妃榻上,看眼前少年郎风姿卓越,伏案疾书。
听宫侍念的话本,笑道:“哪里有那么夸张?”
连殷埋首于奏折之中,抽出空来接话:“没有么?那不如朕按着他们写的再迎一次亲?”
“皇上不过是亲自来催妆,就流芳百世了,”小姑娘没骨头似的趴在贵妃榻上,不甘心地抱怨道,“若再来一回,您岂不是后世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了?”
“那该要按照亵渎天子的罪来处置,”连殷眼也不眨地给小姑娘顺毛,“朕只许朕的皇后在梦里见到朕。”
小姑娘满意了,翻过身去不再叨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