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丞相叩首,当真是伴君如伴虎,曾经并肩作战的君臣,而今卸磨杀驴了。
从正一品大员降到从六品,宋家或许从此风光不再。
皇帝看向跪在宋期身后的姜家父子,他们作为东道主没有保护好景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时,一宫人手捧密函匆匆而来。
皇帝拆开密函一目十行,阴鸷的面庞稍霁,今年各地匪患无常,百姓苦不堪言,素笺上回信,悍匪据点已清除过半,其余只待收网,负责剿匪的官员雷厉风行,低调高效。
嘴角不可抑止扬起抹笑,看向宋家人的目光也跟着和气了些,“先退下吧。”
跪在最后面的宋筱突然道:“陛下,宋筱恳求替兄受过!”
众人皆愣。
一皇子讥嘲:“百杖,你一个弱女子能代为受之?”
闻言,逸王冷冷睨了那皇子一眼。
宋筱定定望着御案,“小女能!”
皇帝没心情,摆摆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宋筱:“陛下!”
皇帝冷冷警告:“再敢求情,朕将你兄妹二人一同处置!”
姜氏赶忙捂住女儿的嘴,含泪叩首。
当晚,夫妻二人带着宋筱搬出相府,寻了一处离宫阙较远的宅子暂住,宅子小了,仆役少了,府里氛围冷冷清清。
……
离宋应然施以杖刑的日子越来越近,姜氏成日恍恍惚惚,宋丞相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家中琐事全落在了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宋筱肩上。
楚嵇携了一笔银子来到皇城开设酒楼,偶尔会到宋府坐坐。
两人在府中凉亭入座,有风吹过,楚嵇将斗篷摘下,罩在宋筱身上,宋筱摇摇头,“你披着吧,我不冷。”
“你是女子,岂会不冷。”
宋筱淡淡一笑,笑有苦楚。
看她愁容,也知她在为宋应然担忧,楚嵇宽慰道:“筱儿,宋兄吉人自有天相,你和伯父伯母不必太过担忧。”
楚嵇说的时候,都觉话语空泛无力,“船到桥头自然直。”
宋筱摇摇头,“但愿吧。”
月上中天,一路人马缓缓驶入都城,为首那人驱马而来,一身锋芒掩盖在萧风中,年纪尚轻,却褪去了不羁和青涩,沉淀出成熟底蕴,玄黑宽服在身,猎猎生风。
獠牙面具遮脸,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和距离感。
迎接的鸿胪寺官员上前作揖,“裴大人舟车劳顿,陛下特让我等在此恭候大驾,为大人洗尘。”
裴隐跨下马,还礼道:“大人客气了。”
寒暄过后,一行人入住皇家驿馆,安排妥当后,商定了入宫面圣的时间。
稍许,裴隐换好便装,走进皇城街巷,轻车熟路。
宋筱沐浴后,伫立铜镜前,凝睇后腰左侧的小痣,久久愣神。
这颗痣很小,连姜氏都没注意到,她甩甩头,披上斗篷往内寝走。
自打有记忆起,后腰上就有了这颗痣,可姜氏还是没有印象,说明这痣不起眼,难道世间会有这般巧合的事,莺啼的妹妹恰好也有一颗痣?
讪讪一叹,准备就寝,倏然听得一阵细微声响,闻声望去,是格子窗的方向。
美眸忽闪,抽出墙上长剑,靠近窗棂旁,“谁?”
窗外响起丫鬟的声音,“小姐可要奴婢换水?”
宋筱推开窗棂,“不必,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奴婢为小姐守夜。”
“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唤你。”
“好。”
宋筱合上窗棂,额头抵在窗缝上,露出一截白皙后颈,背影在烛光下甚为寂寥。
忽然,耳尖一动,听得窗外传来窸窣声,她再次推开窗棂,冷冷看向游廊尽头。
游廊尽头站着一人,似笑非笑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21章
听得声响,宋筱冷讽道:“人前淑人公子,人后梁上君子。”
“辱骂亲王,该当何罪?”逸王走出来,声音渗入夜色,魅而惑。
宋筱看着屹立月下的男人,“那逸王殿下去告诉陛下吧,看看陛下是否认同你的做法。”
逸王负手走近她,“别那么大火气,能请本王屋里谈一谈吗?”
宋筱目光渐冷,“奉劝王爷收敛一点!”
“本王今夜这套装束美吗?”男人兀自转了一圈,答非所问。
“逸王自重!”
逸王勾勾唇,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宋筱对着男人冷声:“我的清誉在王爷心里不值一文?”
逸王宽袖一甩,房门砰一声合上,“反正你会嫁给我,筱儿妹妹不必害羞。”
“美得你。”
逸王笑着补充,“我不介意你骂的再难听点,来,骂几句有气势的话。”
“疯子。”
“还有呢?”
宋筱恨不得狠狠掴他两巴掌。
逸王似笑非笑,说罢,不经她同意,大手直接伸向她的脸。
“自重!”宋筱握着手里的钗子刺向他手心,这丫头曾经拿匕首刺穿过囚犯的脚,逸王背脊一凉,侧身避开。
当他避开钗子,拽住宋筱手腕时,一道黑影自窗外闯入,袭向逸王。
逸王躲开。
砰。
黑衣人朝逸王肚腹狠踹一脚,踹得逸王喷口血水。
逸王顾不上还手,要是被人发现他夜闯女子闺阁,有损形象,对方能不能声色地闯入,说明他控制了自己的护卫。
此地不宜久留,逸王越出窗棂,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宋筱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突然眼前一黑,那人脚步一旋,把她抱在怀里。
宋筱使劲扭动,很不配合。
男人单手捂住她的嘴,拿起烛台,吓唬道:“再乱动,我不保证蜡滴会落在你头上!”
此言一出,小姑娘老实了。
那人凑近她,烛光照耀下,姑娘肤白如雪。
他放下烛台,俯身跟她贴了贴脸。
宋筱一惊,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紧接着,屋内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待丫鬟和护院破门而入时,屋里空荡荡的。
“小姐!”丫鬟惊慌,“刚刚有人潜入?”
宋筱坐在茶水桌前,镇定自若,“我没事,刚刚有只老鼠,被我拍瘪了。”
丫鬟快步走靠近,见自家小姐无恙,松口气,“真的?”
“嗯。”宋筱起身把丫鬟往外推,“我要安寝了。”
丫鬟点点头。
门扉刚合上,柜门就被推开了,黑衣人慢慢走出来,没有被抓包的窘迫,静静凝望小姑娘的背,语气有着不可抑止的情感,“你休息吧,我走了。”
宋筱让开路,语气冷淡疏离,“你是谁?”
“熟识。”
他们认识?
通过短暂接触,宋筱能感知对方的强大,刚刚她没有惊动丫鬟和护院,就是怕他们被他收拾一通,她心里暗暗决定,明早要多雇佣些护院。
思量之际,黑衣人却道:“丫头,若想掌控自己的命运,要试着成长起来,每天强大一些。”
宋筱无言以对。
“保重。”黑衣人走出房门,视线落在她脸上,定定看了一眼,提步离去。
宋筱走回堂屋,看着开启的门扉,颓然坐在床上,黑衣人说的对,唯有自身强大起来,才不会轻易受人滋扰。
可他又是谁?
——
冰冷诏狱,女子手提食篮,跟在狱卒缓身后,狱卒指了指走廊最靠里面的牢狱,“沿路一直走,放下食盒便离开。”
“谢谢差爷。”女子莲步向前,昏暗灯光下,是一张姣好面庞,腰间系着一块鎏金腰牌。
站定牢前,弯腰打开食盒,将饭菜一盘盘递进牢中,“公子放心,饭菜是我亲手做的,没有毒。”
牢房里,宋应然张开黑眸,出尘的衣衫染了尘埃,“莺啼姑娘?”
莺啼低头,微微应了声,起身拎着空食盒离开。
宋应然瞄到她的腰牌,微微敛眸,逸王让她来的,还是她求了逸王?
看着搁在地上的精致小菜,却丝毫没有味口。
抬手摸了摸下巴新冒的胡茬,垂下手,仰望牢顶一盏小窗,那是唯一传送月光的洞口。
无妄之灾,大抵如此。
莺啼走出牢狱,悄悄折回逸王府,逸王躺在寝殿的躺椅上闭目养神,一旁的乌瑟正不遗余力为他按揉头部。
乌瑟闻声抬头,挖苦道:“呦,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记得回府看望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