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孟恪出言便是无意针对她二人,此时不撇清关系难道真等着一个浪花打过来,皇后弃车保帅么
纵是皇后不弃车保帅,她们又有把握在孟恪的手里活下来么?还是撇清干系来得安全。
李氏对着她们的背影,好一通谩骂:“两个没胆量的东西,忘了之前是怎么哈巴狗儿似的地求本宫提携么?下次便是跪下给本宫提鞋凤仪宫也断不会让你们再踏进一步!本宫是北周的国母,是皇后!本宫的母家五朝镇北候爵位世袭,本宫倒要看看他孟恪一个阉人能拿本宫怎么样!”
“手疼么?”
温蕊睫毛上挂着薄雾,眼里亮晶晶的,一张脸却比来时还平静地看向孟恪,倔强道:“不疼。”
“还攥着这个烂枇杷做什么,真想吃下去么!”孟恪被她的假话激的有些恼火,又看见她肿的老高的手里还死攥着那颗烂枇杷,更是火上浇油。
温蕊却没有半点体谅他的意思,道:“自然要吃,皇后娘娘说了要吃完。”
“告诉你木直则折也不是叫你忍气吞声。你既然那样听她的话,何不就待在那凤仪殿里受她折辱,岂不两全其美。”孟恪松了搀她的手,温蕊狼狈地弓身扶住一侧膝盖,抬头望他。
“我出来,是来给父皇取药引的,不是为了躲着皇后。”温蕊喘口气,“孟掌印有父皇宠信在前,又有东厂番子在后,做事自然不会畏手畏脚,可我和您不一样。”
“有些事,我不自己忍着,没人替我出头。”
温蕊说得坦然,而后侧过头来便跟孟恪告别:“从明烛山回来这一路多谢孟掌印照拂,结盟的事暂且搁置吧。往后的路您也不必送了,小太监们都认得。”
她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红墙拐角,孟恪看着自己方才搀过她的手,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心里骂道,糊涂东西,人家都不在乎,你自己却巴巴地赶上去,真是下贱的命!
这才把胸口那股气儿压了半口下去。
然而晚上躺在床上时,却仍忍不住想起了驿站那一晚。
他抱她回房,她两手勾着他的脖子,趁他不备“吧唧”就是一口|吻在他的唇|角,笑的像个奸计得逞的孩子。
他素来讨厌女人碰他,往日哪个小宫女不小心碰了他的衣角,他都是要连着里衣亵裤一齐烧了的。
可那晚,竟鬼使神差地没有生出半点不满,回了宫还明里暗里地替她转圜。
真是糊涂油蒙了心肝见了鬼了!
温蕊这一夜也睡得不踏实,左手腕口处里里外外裹了白色的纱布,还是不时有血珠渗出来。不多,但是淅淅沥沥的总是流个没完。
她忍着不适睡过去,没多久呼吸急促起来,然后猛地从拔步床上惊醒。
太……匪夷所思了。
她捂着胸口,脸还是绯红一片,神色复杂地看着被自己夹在腿间的被子,半坐在床上喘气。
阿银和大部队还要两三日才能回来,她信不过这沁竹宫上下的宫女,只叫她们守在屋外,内里的事一样不许插手。是而,现下并没有在她殿内守夜的人。
也就没有人见到她这样一副模样。
她松了口气,信步走到书桌前,就着月光在宣纸上写了个“静”字。
收笔时,她手一抖,笔尖在写好的“静”字上晕了一团墨,好像梦里她和孟恪呼吸交缠的样子。
温蕊把纸团成一团,丢了出去。
她一定是疯了,做梦也就罢了,竟然还偏偏是梦到同孟恪一起。
心烦意乱,温蕊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她还真是经不得别人对她好,别人一对她好,她就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捧到别人面前回报。
上一世,祁玉也没见得对她多好,也就是对她多关怀几句,没事送送小巧玩意便把她唬得情根深种,以为是两情相悦。
后来他求她下嫁,她就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之后她才知道,公主下降能救他满门性命。
当然,她也不在乎。祁玉对她好,拿个公主的食邑爵位换他一家平安,她也觉得很是值得。
可惜,温蕊抹掉脸上不知何时挂上的泪珠,可惜祁玉求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料定了她不会拒绝,对她几乎没有半点真心可言。
他就像是变了一张脸一样,面对她时总是眼里充满与他气质不符的冷淡厌恶,那样的神情常常让她还未开口说话便被刺的一身是伤,就好像她是这世上最卑贱肮脏的东西一样。
她大约明白他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她,更看不上她付出的一切。然而最可笑的却是,他一面看不上她的付出,却又一面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带来的一切。
她勤勉侍奉婆婆,操持祁家上下,甚至为了给他的仕途铺路,投靠骊妃母子。最后她被骊妃母子推出来当替罪羔羊时,他却毫不犹豫地甩下一纸休书给她,要和她一刀两断。
可以说,是她撑着祁家走过那段最难捱的日子。可当她落难,祁玉甚至连一次上书为她辩驳都没有,而是在第一时间同她划清界限,赠她一纸休书。
她记得在内牢之中,她笑着笑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祁玉用行动真真切切地告诉她——不值得,她付出的一切通通都是不值得。
她重生这一世才想明白,她是太缺爱了,所以才会在别人对她好一点点的时候,就忍不住用所有东西去报答。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见最后一汪清泉那样孤注一掷。
她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就不会再重蹈覆辙。可是跪在凤仪宫时,孟恪的出现还是叫她晃了神。
她知道孟恪是为着她的血才来搭救,可心却不受控制地颤动。从来没有人为她而来,哪怕只是为了药引为了她的血呢,那也是为她而来的。
她心里动容,但面上必须不动声色,她不能让人看出来她的心思,然后被肆无忌惮地加以利用,像祁玉那样,像骊妃母子那样。
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梦么?
温蕊轻轻叹气,她不能再耗着了,小打小闹来得太慢,扳不倒李氏就永远没办法还他这一个人情,还不清就意味着要一直纠缠着。多纠缠一次,她心思就容易被他看破一分。
太危险了。
温蕊翻出从明烛山带回来的包袱,拿出一粒药丸仰头咽下,然后躺回尚有余温的被子里轻轻合上了眼。她昏昏沉沉睡到天明,没感到什么强烈的不适,只是四肢困乏,说不上话。
她强撑着装作无事的样子,去太医院放了碗血。回来便伏在床上动弹不得,胸口像是有团烈火在烧,“噗嗤噗嗤”地溅着火星,烫的她神思恍惚。
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疼痛的感觉开始漫过灼热一步步把她吞噬。神思涣散的人思绪是没法儿控制的,她无力地垂下手,眼前映出孟恪饱满却略显苍白的嘴唇来。
什么味道呢,她有点想知道。
第6章 孟恪的私宅
沁竹宫的小丫头雀枝今早就觉着自家殿下很不对劲,像是被什么魇着了似的,魂不守舍。可惜就是这样,也还是得一早便去那太医院放血给圣上熬药。
昨儿那碗血听说极有效果,陛下精神振奋后一高兴便赏了许多珍奇古玩、绫罗绸缎给殿下。还命殿下每日晨起先去太医院放血入药,雀枝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那传话的太医院院丞还说,就算是殿下身子不爽,也不可服药,免得血液染了别的药性和圣上的药相冲。
于是,雀枝更不敢问殿下身子如何,怕一个不小心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放血还是挺快的,只要划开昨日的伤口,血就不停往下滴,只是这样日复一日定然是要留疤的。雀枝抬眼看了看自家的主子,却觉得她好像浑不在意似的。
也对,当药引养着的人,谁在乎她留不留疤呢?
打从太医院回来,殿下就一直卧床睡着,午膳在外头等了一柱香了也不见叫进去。雀枝觉得不对,伸手敲了敲门:“殿下,该用午膳了。”
门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雀枝狠了狠心,自行推开了门,这一看可把她吓了个半死。温蕊半个身子伏在拔步床边,黑色的长发没有生机地垂到地上,白色的里衣上沾了好大一片紫黑色的血,嘴角还挂着一道血痕。
“殿下!殿下!”雀枝奔过去探她的鼻息,觉得弱的都探不出来了,忙冲外面喊:“快——快去请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