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景阳望着变得生疏的兄长,问道:“那哥哥能够保证登顶帝位后,还天下太平,还百姓安康吗?”
“能”,景行坚定得点了点头。
杀一人,能保下皇兄一条命,能还百姓民生安泰,所以五年来哪怕日日被噩梦侵扰,她也没有后悔过。
“公主,咱们回去吧。”紫苏撑着伞,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了哭意。
景阳透过白色的八股油纸伞,怔怔看着空中的雪花,多少骨肉恩情就葬在了这一场又一场的漫天风雪里,大雪一过就了无踪迹了呢!
她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乾元殿的大门还是严丝合缝,安静得反常。
看来皇兄是铁了心要杀舒望了!景阳突然来了力气,站起身气势汹汹的走到殿前一把推开门,景行听到声响蓦然回头,“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景阳侧身对苏会贤说道:“苏公公,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需要和皇兄单独说。”
“是”,苏会贤得到皇帝眼神示意,退到门外。
“你想说什么?”
殿中烧了炭盆,景阳还是觉得冷,连带着声音都没有一丝温度。
“皇兄似乎忘了,江辛夷是为了谁心甘情愿回到皇宫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景行目光如炬,眼中一丝危险的光一闪而过。
“你如果杀了舒望,她必定会恨你一辈子,她活着你尚且能把她束缚在身边,若她铁了心想死,你还能拦得住吗?”
景行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挥落在地,眼里有了嗜血的杀意,“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景阳轻轻笑了,无惧无畏,“皇兄想杀便杀吧,事到如今,景阳难道还会怕死吗?”
景行僵直得站在一旁,殿内寂静无声,对着石阶之下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你无须再拿从前的事情来要挟我,要怪就只能怪你选错了人。”
景阳慢慢向景行走去,靠近石阶时一把拔下旁边的烛台抵上了咽喉,凄凄说道,“皇兄错了,景阳不是选错了人,只是错生在帝王家罢了。”
“你疯了是不是?”
景行大步冲下石阶,就要去夺她手里的烛台,景阳退后一步,将烛台往里送了一分,两滴血珠崩出肌肤,景行惨白了脸,不敢再靠近她。
“皇兄,五年前你利用我登上了皇位,你口中逼不得已的苦衷,其实不过是你权衡下的一个抉择而已,哪怕是这样我也并没有后悔过,可是你呢?你口口声声说疼我宠我,又到底为我做过什么呢?”
“你总说我拿五年前的旧事胁迫你妥协,可是,为了从你手下保住我所珍视的人,除了往日的骨肉恩情,我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倚仗呢?”
此时的景阳已经绝望到极点,眼眶中涌出两行清泪,在这个血浓于水的至亲面前第一次萌生了死意。
景行直直盯着她手中的烛台,想起五年前那一夜,景阳握着沾血的烛台呆呆坐在地上,眼神一片空茫,他走到她身边,她抬起头颤声道:哥哥,我杀人了。
良久,他妥协道:“好,我不杀他,我将他发配到苦寒之地,一生一世都不得在踏入上京半步。”
景阳摇了摇头,她还保留了最后一点冷静,道:“还不够,我要你向天发誓,将他发配后一路护他安全,不得暗中派人追杀。”
景行恨恨看着她,不得不说,景阳对他十分了解,知他只是暂时妥协。
“朕对天发誓,保他性命绝不暗中加害,若违此誓”。
“等一下”,景阳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以一母同胞的血亲发誓,如违此誓,亲妹景阳必受乱箭穿心之苦,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你……”,景阳额头青筋凸起,她竟然这样逼他。
“哥哥,你发誓啊!若违背誓言,景阳此生必定乱箭穿心而死。”景阳双眼含泪,盈盈看着他,不知不觉间用了儿时的称呼。
景行握紧了拳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重复道:“如违此誓,亲妹景阳必受乱箭穿心之苦,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景阳终于丢下烛台,屈膝下跪,叩下三个响头,“景阳替驸马谢陛下不杀之恩。”
景行叫住欲要走出殿外的景阳,冷硬道:“景阳,你记住,这是朕最后一次为五年前的事情妥协。”
景阳的手触上冰冷的殿门,仿佛使了很大的力才将殿门拉开一条缝,她看到半空中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钩月,泛着清清冷冷的柔光,她毫不犹豫抬脚走了出去。
紫苏撑着伞过来扶她,她伸出手接住一片纷飞的雪花,轻声道:“上京的冬天好像越来越冷了呢!”
第42章 一世欠安
景行下令发配舒望的圣旨到达刑部时,祁裕和刑部尚书跪地接旨后,对望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看来陛下还是念着骨肉亲情的,总之活着就好。”
祁裕看着年愈半百的尚书大人,眼里多了敬畏之色。富贵滔天,权柄在手,多少人在这条路上迷失本心,而无论时局如何变迁,这位大人始终是玉壶冰心,热血难凉,就这一分对世事的洞察与清醒就令人望而畏之。
无论如何,舒望这条命也总算是保了下来,如若寇昭泉下有知,也必定会感到欣慰。祁裕惦记着家中有孕的妻子,正要提步离开,却看到顶着白色风帽的景阳冒着风雪迎面走来。
景阳感念祁裕的恩情,走到近前微微福了一礼,“皇姐身怀有孕,还连夜进宫知会,大恩大德,景阳感念在心。”
想到接下来舒望与景阳公主面临的生离,祁裕在心中叹了口气,“举手之劳罢了,公主不必太过于在意,狱中我已打点妥当,公主去见他一面吧!”
等祁裕告辞离开,景阳缓缓走进昭狱,不久前她在这里送了行言最后一程,想不到没过多久重新塌入这里,却是来和舒望做最后一次告别。
守门的狱吏表情木然,因为提前得了命令,所以景阳一路畅通,未有一人阻拦。
舒望知她一定会来,故而在看到她的时候并未表现出半点惊讶。
景阳昨日在雪中跪了一个时辰,回去后就得了风寒,一张小脸白若冰雪,感受不到半点生气。她与舒望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一道木栅栏,两个人站在山海两端,再也无法彼此靠近。景阳以为再见到他时,会有许多话想说许多话想问,真到了这一刻脑海反而一片茫然。
“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景阳先开口打破沉默,她走进来的时候舒望就察觉她脸色不好,他想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此时此刻,多一分关心就多一分牵挂,事到如今,任何担心除了徒增伤感也不会再有其他意义了。
“请公主将玳瑁簪还给我吧!那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景阳尽量扯出一抹笑,“还有吗?”
“不要为难自己,将我忘了吧!”
明明眼眶胀痛得厉害,景阳却哭不出来。她目光落在他脸上,从他幽深的眼一直移到他薄薄的唇上,仿佛想将眼前熟悉的面容篆刻心上,生生世世都不要忘记。
最后她重重点了点头,“玳瑁簪我未带在身上,稍后我会命人送过来,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死生无干系。”
舒望一怔,随后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藏在袖子下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毕现,他努力克制以防流露更多表情,喉咙烧起了一团火,他艰涩开口,“景阳,保重。”
景阳想笑,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情景,行言也对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眼泪溢出眼眶之前,她豁然转身,大步向狱门走去。
过往的回忆夹杂着雪风呼啸而来,他在归月亭中对她说,再过两月就又长大了一岁,现在已为人妻,到时候便可为人母了。
那时的话仿佛真真切切在耳边回荡,终于她心中大恸,悲伤难抑,蹲地抱臂痛哭。紫苏举着伞为她挡去飞扬的雪片,也跟着红了眼。
她在心里勾勒过无数次他们未来孩子的长相,应该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长着一张和母亲很像的鹅蛋脸,黑碌碌的眼睛和父亲一模一样。
可是,怎么一转身就咫尺天涯了呢?
舒望被流放的前一晚,鹅毛大雪彻夜不停,第二日,上京巍峨的城门前堆起了厚厚一层积雪,一步踩下就会留下一个深深的雪窝,将脚拔/出时要费上更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