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燔静默片刻,问道:“你已经订票了吧?”
“明天上午九点四十的航班。”
……
与湿热窒闷的海滨城市不同,夏日的京城是干爽宜人的。昨日刚下过一场雨,碧空澄澈,空气凉丝丝的,有股清甜味。
街道两旁,高大的槐树投下大片浓密的树荫,车子一路开过去,偶尔有细碎的浅绿色槐花随风飘上车窗。
楚燔切了慢档,降下窗子,深深地吸了口熟悉的空气。
嘈杂声一股脑儿涌入车厢。胡同里,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奔跑,小商贩不遗余力地叫卖吆喝,白发苍苍的老者摇着蒲扇,或聊天,或下棋,或遛鸟,或听着评书……
总是抿成一条冰冷直线的唇,浮起浅浅的笑。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许是资金尚不到位,大杂院的居民都还没有拆迁,他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就传出市政新规划的消息了。大趋势是不会变的,将来,这一带还是会拓宽,改建商务CBD。
到那个时候,儿时那些心酸却温暖的记忆,就彻底地,仅仅是存在脑海里的记忆了。
车子转了个弯,进入主路,逐渐加速。破旧的平房再也看不见了。
穿过繁华的街区继续向西,车辆少了很多,公路两旁的视野变得开阔,秀丽山线遥遥在望。山麓不远处,整齐地耸立着一栋栋欧式风格的联排别墅,带有露台与高尔夫球场的楚家宅邸,赫然位列其中。
楚燔向上推了推墨镜,抿紧双唇,看起来格外冷峻,方才那点暖意消失殆尽。
这正是他大多数时候的样子。
锁好车,转身,草坪边缘多了三个人。在他的车驶入雕花铁门时,他们就奔出了客厅。
“爸,妈,弃凡。”楚燔一一打招呼,声音淡淡的,“原来是弃凡回来了。”
这就是叫他回京城的原因吧。
“哥。”楚弃凡笑容灿烂,“我收到了首都交响乐团的offer,你恭喜我吧。”
“那真是好消息,恭喜你了。”
楚弃凡俊朗的五官与楚燔有五六分相似,但是比楚燔略矮,皮肤又白,站在肤色微黑、雄姿英发的楚燔身边,就无可奈何地带了几分书生的文弱。
他们的父亲楚继雄身材高大却其貌不扬,兄弟俩都长得像母亲姚敏,只有两道浓眉是父亲的遗传。
此时,楚继雄姚敏夫妻俩的眼神,在欣慰自豪之外,却还有一抹复杂。
“快进屋吧,大……你们两个。”姚敏吞下了没吐出来的“大宝”两字,那本来是要称呼楚燔的,“西瓜切好了,还有冰镇桂花酸梅汤。”
“哎。”楚燔顺从地跟在母亲和弟弟身后。
楚燔左边并肩走着的楚继雄已问起了江海公司的情况。
收购电子城的事,楚继雄当然早就知道了,听完楚燔的话,他不无得意。
“老厉养的好儿子,光知道吃喝玩乐,哈哈!绣花枕头一个。他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楚燔摘下墨镜挂在领口。楚弃凡挽着姚敏的手臂,转过身,对父亲抗议道:“明晖爱玩儿,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楚维雄冷笑一声:“这话轮不到你说。除了钢琴,你还懂什么?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好儿弹你的琴吧!”
话说得太过尖刻,楚弃凡猛地停下。
姚敏慌忙拽了拽小儿子的胳膊,又扭头狠狠瞪丈夫一眼:“不许再说这个话题!今天老大回来,都给我高高兴兴的,踏踏实实吃顿团圆饭!”
午饭很丰盛,楚继雄也配合地不再提音乐天才的二儿子其实财商为负这种火.药味十足的旧话题,餐桌前的气氛基本是融治的。
姚敏不停地给楚燔夹菜。熘肝尖,油闷大虾,红烧肉,香辣蟹……楚燔的碗堆成了小山。
“都是你爱吃的,妈妈亲手做的呢,多吃点。唉,南方菜吃不惯吧,哪有家里做的地道,还那么忙,我看你都瘦了。”
保姆何姐刚好端了一大盆热腾腾的疙瘩汤进来,就笑眯眯地说:“是的是的,做这些菜,我也就打打下手,都是太太掌勺。”
“妈,辛苦了。”楚燔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姚敏碗里,“你也吃。”
“……哎、哎。”
姚敏愣了愣才答话,声音有些哽咽,却笑着把那块红烧肉吃进嘴里。
楚继雄一口喝净了酒盅,这是他珍藏的茅台,愜意得直咂嘴,“楚燔哪,叫你来家,一是你弟弟回国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刚才他也说了,他在国内签下了很好的乐团,他再也不用四处飘零了,这是大喜事,咱们全家人吃个团圆饭,庆祝庆祝。”
楚弃凡冷冷地扫父亲一眼,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还有就是,嗯,牧、牧伯伯家的女儿,今年也毕业回国了……”
姚敏看着两个儿子,笑容深了些。
楚燔慢条斯理地咀嚼。
楚弃凡不胜酒力,一杯白酒就显得面若桃花,声音也大了:“爸你说的,是不是牧珮雯,原来叫做于珮雯的那个丫头?”
姚敏笑着接道:“是啊,你对她印象还挺深刻的嘛。她出国念书以前,经常来咱们家听你弹琴,是你的,哦,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迷妹,对对,就是这样,哈哈……”
楚弃凡揉揉鼻子,“妈,看你说什么。我只是对她‘光荣’改姓的事记忆深刻而已。”
姚敏忙说:“她跟着妈妈嫁到牧家,就成了你牧伯伯的女儿,改姓牧是正常的。你年纪轻轻的,该不会有什么血统的观念吧,这都什么年代了。”
“并没有,我就说说而已。”楚弃凡见楚燔的酒盅空了,就拿起酒瓶给他续满,“哥,你认识这位牧小姐吗?”
“不认识。”
“那就正好认识一下。”楚继雄见缝插针,兴致高涨,“弃凡跟她很熟悉,楚燔你就不一样了,你一来家就出国念书去了,念完书又去江海开公司,和珮雯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我和你牧伯伯是多年的老朋友,珮雯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即使她不是你牧伯伯亲生的,我对那孩子还是有感情的,我看你牧伯伯也很疼爱她……”
楚弃凡呼了口气,不耐烦道:“爸,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继雄瞪起眼睛,拿筷子朝儿子虚戳了一下:“别想歪了。珮雯是帝.国理工大学的高材生,你牧伯伯有意培养她,所以借着她二十五岁生日办了个酒会,把圈子里相熟的都请了过去,算是让她亮个相。楚燔、弃凡,你们俩也去,别拂了牧伯伯的面子,这种场合难得,对你们也是有好处的。”
……
牧珮雯的生日派对地点就设在牧家的别墅,与楚家只隔两排楼。牧家请来全市一流的公关公司布置,酒会场面宏大,说不尽的精致与奢华。
楚燔见到了正值妙龄的寿星,牧珮雯。
中等个头,长发盘成高高的髻,露出饱满的鹅蛋脸。五官还算秀丽,耳畔、脖颈和手腕挂满闪闪发光的名贵珠宝。身穿最新款的PRADA晚礼服,偎依在她的母亲于珍珠和继父牧国平身边,与一群西装革履的商圈大佬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在楼下那充满了欧式古典风格的客厅,楚燔已经翻看了牧太太献宝般地摆出来的,收录了牧珮雯发表的经济论文的英国一流期刊。
确实有几分才气。看她待人接物,也算落落大方。
俗话说,孩子就是父母的门面。于珍珠很会调.教女儿,这女人不简单。
京城整个商圈都知道,于珍珠嫁给牧国平之前,是他最信赖的秘书。牧国平还只是个皮包公司的小老板的时候她就跟着他了,和他一起打拼,商海沉浮栉风沐雨,历经了酸甜苦辣,对他衷心耿耿。
于珍珠很能干,备受上司信赖。据说于珍珠有过一次失败的恋爱,那位不负责任的男人抛弃了她,给她留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女婴。也就是于珮雯,现在改名叫牧珮雯。
牧国平很重视这位衷心的下属,发给她丰厚的薪水,让她和女儿生活优渥。
于珍珠用辛勤汗水回报体贴的上司,她工作能力极强,将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女强人往往无暇照顾孩子,幼年期的于珮雯就经常被送到牧家,和牧国平的妻子孩子在一起玩。母女俩是牧家的常客。
牧国平有很多生意上的老朋友,他们的家眷也时常交往。于珍珠母女的境遇令人同情,于珮雯长得可爱,嘴也甜,很讨人喜欢,加上有牧国平撑腰,没人看不起她。她过着近似于豪门千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