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家丫头认为心情不佳的姚青,此刻埋头赶路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她心神专注的放在脚下每一步台阶上,闷着头只往前走。
对海棠来说,这是她们主仆第一次来小南山,但于姚青而言,其实上山的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了。
曾经有多少次,送沈惟铮离京时她都走的这条路,那个人不喜欢当面送别黏黏糊糊,每次走的都悄无声息,但作为妻子,她哪能不知道他是何时离的家呢。
沈惟铮不想她送,她就不送,但闲来无事来小南山出游,他就管不到了。
只不过小南山这边碰巧能看到官道而已。
等终于到了山顶时,姚青首先看到的就是那颗再熟悉不过的歪脖子槐树。
这槐树扎根在山边的裂缝里,根系四通八达,微微向外山崖外垂着,像是随时会掉落到山崖下面去。
这会儿槐树上尽是挤挤攘攘的莹白花朵,一串串缀满花枝,整个山头都弥漫着那股淡淡的素雅清香,沁人心脾。
姚青拨开当前身前的密密麻麻垂落花枝,眼前瞬间犹如拨云见日,远山、白云、密林、官道、人群、车马尽在眼前。
她来小南山并不是想看到什么,也并非想相送沈惟铮,只是突然想来,不愿为难自己的心意就坦然来了。
所以,她并不赶时间,也没抱着想要看到谁的期望,只是本以为早已离京的人此刻居然还在官道徘徊没有离开,眉眼间都写满了惊讶。
站在这里,能很清楚的看到官道上沈惟铮他们的车队和侯府表姐他们的车马,更甚者她还能看清沈惟铮周围站了谁。
不过还没等她看上一会儿,官道上的队伍就迅速分作两拨,沈惟铮骑上枣红马,同身后的人说了几句之后,转身朝向沈一停了一会儿,再之后就是动作整齐利落离开的车队。
就像从前每一次看他走那样,姚青这次也看到了沈惟铮的离开。
时光流转,时移世易,现在的她居然有幸重温了一次从前的人生轨迹,只不过重温之后,就是与从前不同的南辕北辙。
姚青有些怅然,但更多的是轻松与解脱,她笑着目送车队远去,随手扯下了身旁的一串槐花。
难得上小南山一次,正好赶上这棵歪脖子树开花,回去摘些槐花做花茶糕点做菜也算是不虚此行。
她收回目光,同终于气喘吁吁爬上山的海棠笑道,“正巧这边有棵槐树开花了,咱们摘些带回去吧,下午表姐表弟都回来,正好做一顿槐花饺子,我记得姨父姨母她们也都喜欢的。”
海棠连连点头,撑着膝盖只顾喘气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家姑娘体力好得超乎寻常,比她这个专门干活的丫头都好,不过想想从前她们在江州过的那些日子,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姑娘哪件事做不好呢,只要她想,全都能做得很好。
官道上,沈惟铮摸着放在胸口处的平安玉,唇角微动,虽然她没来,但心意并不少,无论是现在的平安符平安玉,还是早前为他准备的行李,都足可见心意。
所以说,她嘴上说得再狠,也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
虽然看清这个真-相费了不少波折,但足以慰藉他早前浮躁的心,只是,此去一别,大概没个几年是见不到了。
幸好她现在年纪还小,等过几年她到了花嫁之期,他应当已经有了办法,无论是四叔还是江州那边的姚家,都不会成为阻碍。
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她自己的意愿,希望到时候,他能有所进展吧。
思虑完这些,沈惟铮回头去看帝京,巍峨高大的城门威严肃穆的伫立,既是他的来处,也是他的归处,比起从前,他想要功成名就衣锦荣归的欲-望更强烈了。
等再度回京时,他绝不会给人操控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立下鸿鹄壮志后,沈惟铮缓缓回头,然而收回视线不经意略过某处时,他眼皮一跳,下意识勒紧了马缰。
“公子,怎么了?”沈一意外突然停下来的主子。
沈惟铮眼也不眨的盯着远处山峰上的人影,鹅黄色的衣裙在满目绿色中分外显眼,配着身边一簇簇盛放的如云似雾的花朵,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无论是身影还是衣裙都是他所熟悉的,然而他以为的那个人此刻应该身在侯府,等终于确认那个人如他所想时,沈惟铮几乎不可自抑的笑出了声。
他难得笑得这么爽朗外放,恰如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眉眼间都是心满意足。
沈一不明所以,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远处山峰上那两个有些熟悉的人影,心下了然,难怪公子心情这么好,原来是心上人来了。
虽说他还没娶亲,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家公子前些日子那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他旁观得分明,这会儿自然心里有数。
他拦着其他人不让去打扰公子此时的好心情,自己接手车队继续赶路,反正就算这会儿耽误得再多,事后公子也会赶上来的。
男人嘛,情热过后,到底还是野心要紧,谁都如此,公子也不例外。
姚青摘完槐花就带着海棠下了山,再没回头看过官道,自然也不知晓有个人一直注视着她直到消失。
这最后一面,说是机缘巧合,也有几分命中注定的意思,只是对于从此天南地北远隔千里的两人而言,终究是各有思量。
***
姚青回去之后,如愿给亲爱的姨父姨母还有表姐表弟亲手做了一顿槐花饺子。
饺子虽然好吃,大家的心情却有些低落,原因自然是今日送别的沈惟铮。
“边关辛苦,也不知道大公子受不受得住。”林氏到底慈母心肠,心软想得多爱操心。
沈四爷端着茶盏,开口安慰,“阿铮这几年在骁龙卫办差,久经历练,不是普通人可比,且他是我们沈家人,身上有股子韧性,自己有本事还肯努力,又像我大哥,日后肯定能闯出一番事业平安归来。”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老侯爷的嫡长子,为沈家挣来满门荣耀和无上功勋的沈钊,那位英年早逝被追封为明英侯的世子,也是沈惟铮名义上的父亲。
林氏向来信任丈夫的话,本来被劝慰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他突然提起了那位早逝的世子,还未成型的笑容瞬间回落下去,“你不提大哥还好,一提我这心口反而慌。”
意识到自己失言,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四爷忙打圆场道,“是我失言了,不过这几年西戎那边还算安分,就算阿铮去了名泉关,也不一定会有战事,充其量也就有些小摩擦,只要没大动静,那边还是很安全的。”
“没有战事就最好了。”林氏叹道,“大公子此去西北,二房那边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老夫人还知道做个场面功夫,二哥和二夫人她实在是……”
提起那个年纪越大心性越左的二嫂和永远不着调心里只有自己的二哥,沈四爷轻嗤一声,懒得多言,反正这府里搅家精多了,只要别插手他们这个小家,随那些人怎么折腾。
也幸好,四房向来低调,没什么能压过人家一头的本事,这才没招那些人“青眼”。
姚青坐在一旁默默听着,有些事在心里转了个圈儿,随后又压在了心底。
很多东西早已不是她该烦恼的,只希望沈惟铮日后贤妻入门家宅平安吧。
沈惟铮的离开除了让亲近的人有些难过担忧之外,对于侯府其他人并无影响,日子照常的过,只除了那些前阵子上蹿下跳闹腾不已的侄女外甥女们被打发走了不少,让府里清静许多。
姚青跟着自家表姐去赴了几场诗会宴会,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或许是因为即将嫁入武安侯府的关系,沈蕾的交际圈变大许多,朋友的身份与质量也有了质的提升。
当然,对她而言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想要通过她认识讨好自家大哥扯上关系的姑娘们少了许多,免了她不少麻烦与烦恼。
在盛夏来临时,京中传出了宫里帝王赐婚八皇子与瑛王府长清郡主的消息,听到这个传闻时,姚青不免想起假山那次陆怡同沈惟铮的交集。
要她说,其实沈惟铮娶了陆怡也没什么不好,他同瑛王有半师之谊,从前就算看在恩师的面上也会对陆怡多有照拂,当年太子上-位中宫地位稳固未必没有他施力插手其中,最重要的是,陆怡心仪他,家世脾性又能彻底压服家里这一群搅家精,实在是事半功倍的多赢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