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司徒竼上前一步,神色间的忧心更甚。
司徒明轻轻摇了摇头,遂把这一个多月经历的种种一一道来。
在他看来,最让人绝望的一段不是被杨氏殴打,也不是被人断腿,更不是被扔到乱葬岗。
这些遭遇让他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却不至于摧毁他的精神。
但听在司徒竼这个孝子的耳朵里,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把母亲休弃,父亲的确是太过绝情。
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的男子身上,妻子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
然而,母亲为了报复父亲,居然这般毒辣。
关地窖、饿肚子、殴打辱骂、断腿、扔乱葬岗……
这些事情竟是他印象中待人温柔和善的母亲做出来的?!
难怪方才父亲对自己会是那样的态度。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母亲再怎么坏,那也是给了他生命,疼爱了他十几年的母亲。
只盼着父亲看在他的面上,放母亲一条生路。
司徒明抬起头看着跪在床边的儿子,缓缓开口:“竼儿,你以为你母亲的恶毒只是这些么?”
“父亲?”司徒竼不明就里,凝视着赵重熙的眼睛。
司徒明苦笑了下:“为父打小儿就自视甚高,你母亲如果是一刀把我给捅了,我未必会如此痛恨她。
可她不杀我,也不打我,甚至连面都不露一个,把我困在满是腐烂气息的地窖中,每日只让人给我送一顿堪比猪食的饭食。”
司徒竼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母亲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恶毒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似这般以折磨人为乐就太不像话了。
她和父亲在一起生活十几年,自然非常清楚父亲是怎样的人。
可母亲却把有洁癖的父亲困在那种脏兮兮的地方,还给他送猪食……
司徒明自嘲道:“只能说她太了解我了……
我自幼便以出身自傲,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其实不过是用清高掩盖自卑罢了。
真正清高的人,被人如此羞辱时,当场就撞墙自尽,哪里会给旁人侮辱自己的机会。
我和那些假清高又有不同。
那些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吃过第一次猪食后,他们心里便再也不会有负担,更不会因此看不起自己。
可我不行……
从我适应了用猪食充饥的那一刻起,我已经丧失了自己的灵魂。
你母亲对我的性格了若指掌,知晓我舍不得自尽,知晓我为了活命一定会用那猪食充饥,更知晓我会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竼儿,你觉得‘恶毒’这个词用来形容她,是不是不够力度?
她就是一个性情早已经扭曲的恶魔!”
“父亲,求您别说了……”司徒竼泣不成声,几乎软倒在地上。
司徒明抬眼看着凤凰儿:“六丫头,所以我要好好感谢你,是你把我这个行尸走肉骂醒,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
我要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孩子们有个依靠,我也不能自暴自弃。”
凤凰儿道:“二伯言重了,真正让您重新活过来的是您自己。
您如今尚不满四十岁,还有大把的时间让您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至于杨氏那边您就不用操心了,我们定然会让她接受应有的惩罚。”
司徒明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不想再把精力浪费在哪个女人身上了。
你和圣上是要做大事的,更不值当为了一个小人物花费太多的精力,实在是寻不到也就罢了。
反正她下半辈子也只能做一个阴沟里的老鼠,永远都见不得光,也算是个沉痛的教训了。”
听他这么说,凤凰儿和赵重熙自然不好太过坚持,便一口应下了。
两人叮嘱了司徒竼几句便告辞离去。
离开会同馆后,两人乘坐马车回行宫。
赵重熙见凤凰儿十分疲倦,便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一面温声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凤凰儿笑着摇摇头:“我就是在想怎么抓捕那杨氏。”
赵重熙也笑道:“这也值得你花心思去想?所谓擒贼先擒王,把她的主子抓住,她自然就跑不了了。”
凤凰儿道:“我家阿福果然最了解我了,我方才就在盘算,明日是不是该给燕国的卓太后下个帖子,请她出宫来喝杯茶。
咱们之间的那些老账,是不是也该彻底算一算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深意(上)
凤凰儿打算第二日就请卓太后喝茶的想法没能实现。
她和赵重熙回到行宫正准备安歇,小袖子急匆匆来报,说袁真人回来了。
本来上下眼皮已经快要粘在一起的凤凰儿,立时便有了精神。
不等赵重熙发话,她便吩咐小袖子:“你去请袁真人稍候片刻,我和圣上很快就过去。”
小袖子应了一声退下了。
赵重熙扯了扯自己刚换好的寝衣,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凰儿,你白日睡了一个多时辰自是不累,我可是困得不行了。
反正假牛鼻子又跑不掉,咱们明日一早再去寻他好么?”
凤凰儿一边换衣裳一边笑道:“那……要不你先睡,我一个人去找袁真人?”
赵重熙嘟着嘴道:“大宋皇后夜会假牛鼻子,说出去朕还要不要活了?”
凤凰儿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我这不是激将你么?怎的突然跟个孩子一样!
赶紧换衣裳,袁师兄一定见到父王了,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赵重熙也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立刻就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家常衣裳。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们就来到了袁谟的住处。
比起神色间带着些许倦色的赵重熙,袁谟才是真的累坏了。
他刚用过饭食,歪在椅子上都快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他非常不满地嘟囔道:“我说重熙师弟,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有事儿不就能明日再议么?!”
凤凰儿道:“对不起啦袁师兄,要怪就怪我,是我硬拉着阿福来的。”
听到她的声音,袁谟的瞌睡立刻就醒了。
他忙坐直身子,语气十分夸张道:“原来是小主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呐!”
赵重熙走到他身边坐下,用脚踢了踢他的靴子:“假牛鼻子老道,你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
凤凰儿在他们对面坐下,忍俊不禁道:“是不是在凤凰台吃了挂落,所以对才我有这么大的怨念?”
袁谟重重哼了一声:“本真人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辈!”
赵重熙伸手揽着他的肩膀:“袁真人自是大人大量,赶紧把事情经过和我们说一说,说完了好回去休息。”
袁谟又哼了一声,不过比之前那一次轻了许多。
他看着凤凰儿道:“我一直觉得皇后娘娘聪明得有些过分,此次总算是寻到了根源。”
凤凰儿笑意盈盈道:“父王考校你了?”
她这个笑容绝对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和父王分别后,眨眼之间四年又过去了。
虽然时常能从夏侯伊那边得到他精神尚佳的消息,凤凰儿依旧不放心。
毕竟夏侯伊是父王的人,报喜不报忧也是可能的。
但今日听说他还有精力考校袁谟,对凤凰儿而言比什么消息都有说服力。
袁谟那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却故意耸耸肩:“干嘛非得是本真人被主子考校,难道就不能是我主动向主子挑战么?”
赵重熙险些被口水呛到:“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牛鼻子!”
想了想又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真向昭惠太子下战书了吧?”
袁谟道:“难道本真人在你们心目中一直就是个吹牛说大话的骗子?”
凤凰儿和赵重熙对视了一眼,笑道:“袁师兄自然不是骗子,那你挑战的结果……方不方便和我们俩说说?”
“唉——”袁谟的情绪瞬间变得有些沮丧:“你们说我这人还是很聪明的,对吧?”
两人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好笑,但还是齐声道:“那是自然,袁师兄排卦的本事虽不敢说是独步天下,难寻对手却是真的。”
孰料向来十分自信的袁谟却摆摆手道:“提起排卦真是羞死个人!
听闻老主子是七十岁之后才开始研究这个的,却把我比得渣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