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并没有什么大事,慕容离亭是神色略有些好转,语气却依旧急促:“那你怎的恰好会在这里?”
康莺道:“这真是凑巧了。我本来是想去京城寻世子爷的,结果遇上了这一场大雪,只能在这驿站投宿。
没想到才刚一走进驿站,就见到了您那几名随从。”
慕容离亭见康莺依旧站着说话,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过来坐下慢慢说。”
康莺虽是暗卫,但更是她的表妹,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她并没有推脱,直接走过去坐了下来,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慕容离亭道:“父王听闻圣上递了降表一事后,身体可还吃得消?”
康莺道:“王爷刚一听闻此事时,当时便将茶盏都给砸了,王妃多劝了几句,还被他骂了一顿。”
慕容离亭眼皮跳了跳。
父王把母妃给骂了?!
当初母妃被那左楚钰哄骗做出了那么多的糊涂事,父王虽是对她失望至极,却也没有骂过她。
可见圣上归降一事,真是把父王气得够呛。
慕容离亭又道:“所以父王就把你派来了?”
康莺道:“王爷担心您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所以才让我来劝一劝您的。”
慕容离亭噎住了。
要论起对大燕的看重,父王认了第二,整个大燕恐怕没人敢认第一。
二十多年来,他可以说是把燕国扛在自己肩上,甚至因此冷落了妻儿。
自己则不然,不管是做那劳什子的摄政王,还是带着几十万军队撤离,其实都不是出于本心。
楚王府历代嫡长子,他恐怕是最不看重大燕江山归属的人。
怎的他都还没有放弃,父王竟会有那样的想法?
康莺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有些焦急道:“世子爷,连圣上都已经放弃了大燕江山,您为何还要这般坚持,您到底是在图什么?”
有些话她几个月前在故桃关的时候就想问了。
世子爷把楚王府所有的人都送出燕国,自己一个人却往燕京去,怎么看都是存着要和大燕共存亡的意思。
大燕早已经不是宋国的对手,这一点所有人都早已经是心照不宣。
世子爷这么坚持,难道不是去送死么?
为了一个早已经腐朽不堪的王朝,葬送这般优秀鲜活的生命,根本不值得!
慕容离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是啊,他究竟是在图什么?
他又不想当皇帝,也不迷恋荣华富贵。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与心爱的姑娘共度此生。
可他也没想过要和那姑娘的丈夫决一死战。
毕竟他也是同自己共患难的好朋友。
※※※※
见司徒篌态度不错,司徒恽的心情好了很多。
篌哥儿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比从前懂事,也比老三孝顺。
他的目的是想询问苻溱微的事,但为了不让孙子反感,还是先关心了一下他这一年来的经历。
司徒篌也不打算隐瞒,把最近一年来他随着阮大将军四处征战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因为这一年苻溱微和他几乎没有分开过,其间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她几回。
司徒恽顺势接过话头:“篌哥儿,那苻姑娘和你是……”
司徒篌十分坦然地笑道:“她是孙儿的未婚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争口气
不是?
和慕容离亭相处十多年,康莺真是头一回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却听慕容离亭轻笑道:“康莺,你还记得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康莺微微一愣,又很快点点头:“您很早以前就说过的,如果可以,您连王府世子都不愿意做。
您就想与知己好友一同畅游天下,携心爱之人归隐江湖。”
慕容离亭自嘲一笑:“难为你还能记得这般清楚,我自己都快忘了。”
他的笑容向来极富感染力,康莺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浸在苦水中一般,眼泪刷刷直往下掉。
世子爷自小记性绝佳,读书几乎是过目不忘,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自己的理想?
不是不记得,而是永远都实现不了。
听到她的啜泣声,慕容离亭抬眼看着她,打趣道:“竟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康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你还不是和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
慕容离亭笑道:“要真是没心没肺就好了。”
康莺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般坚持?”
慕容离亭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抬手就把那关得非常严实的窗子推开了。
呼——
一阵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飞进了窗子,直接扑到了慕容离亭的脸上和身上。
“世子爷,你小心着凉了……”
康莺急忙站起来三两步奔了过去,试图把那窗子重新关严实了。
慕容离亭制止了她的动作:“这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太旺了,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开窗透透气。”
康莺不再坚持,和他一起站在了窗前。
慕容离亭拂去脸上的残雪,悠悠道:“你可知道我生平最痛恨什么样的人?”
康莺自然知晓,她淡淡一笑:“您向来最痛恨恨懦弱无能的人。”
慕容离亭嗤笑:“可惜人生总是这样,你痛恨什么,她就偏要给你安排什么。”
康莺的嘴唇动了动,没有了接上他话题的意思。
很明显,世子爷话中所指的那个懦弱无能的人就是安肃帝。
可单是痛恨他有什么用?
安肃帝递了降表,宋国帝后一定能够保障他下半辈子的富贵安稳。
反而是世子爷,一旦与宋国对抗,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半日安逸。
慕容离亭见她满眼哀伤,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问我为何会这般坚持,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争口气。”
“争口气?”康莺又一次重复着他的话,依旧是理解不了。
慕容离亭道:“康莺,我不是父王,也不打算如同祖辈父辈一样,将大燕扛在身上,负重前行一辈子。
可这不代表我就会像安肃帝那样,对手只是展现了他的强大,尚未真的动手教训他,立刻就趴在地上摇尾乞怜。
我,或者说是余下的几十万楚家军,不是不能降宋,而是不能像安肃帝样毫无骨气地投降。”
慕容离亭的话并不难懂,康莺也不是听不明白,而是想不明白。
当然,身为一国之君的安肃帝如此贪生怕死,的确是让人看不起。
可世子又不是皇帝,大燕那么多辈分和身份都比他还高的王爷在前面挡着,丢脸也丢不到他头上。
宋国的帝后她都是认识的,他们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
而且凭着世子爷同他们夫妻的交情,今后他的日子绝不会难过。
他为何要像现在这样,带着几十万楚家军同安肃帝决裂。
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他这么做不就是想要自立为王么?
慕容离亭见她一双眼睛里写满了迷茫,耐心解释道:“正因为宋国帝后都是我的好友,尤其司徒箜还是我倾慕的女子,我才不能让他们看不起。”
康莺道:“可您带着这几十万军队同宋国对抗,将来如何与他们见面?”
慕容离亭叹道:“说实话,我从没打算和他们对抗。”
康莺越发听不懂了。
不打算与他们对抗,您带着几十万军队去岷州玩游戏么?
慕容离亭同样是生平第一次发现,同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康莺居然无法沟通。
他按了按眉心,依旧很耐心道:“康莺,这么和你说吧,我可以不争这口气,但楚王府麾下那几十万将士不能不争。
他们和宋军一样,也是浴血奋战多年的,铮铮铁骨的汉子。
要让他们主动投降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你以为,他们就这么投降,宋军能放心么?”
康莺想了想,如果自己是宋人,对方近百万军队放下武器说是要投降,自己真的能放心么?
肯定不能啊!
武器放下了随时都能再拿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些人都是整个国家最大的隐患。
可……
康莺觉得自己的脑仁儿都有些痛了,还是想不出世子爷这么做和直接投降之间有设么区别。
慕容离亭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用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