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同司徒篌说了这一阵的话,他哪里还有睡意。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荷包,借着灯光仔细端详起来。
这个荷包的花样十分素净,绣功也一般,却如此合他的心意。
他不由得想起了十一年前同母妃分离时,她亲手给自己系上的那个荷包。
在问澜山庄求学的十年中,他也如同今日一样,每天临睡前都要把母妃亲手绣的荷包拿出来仔细摩挲一阵。
直到重生之后,他才明白了有些东西其实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重要。
所以才有了那一次让袁谟在垃圾堆里翻找荷包的事。
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如此这般留恋任何一样东西了,却因为眼前这一个不起眼的荷包而再一次改变。
他轻轻扯开绳子,从荷包里取出了一个桃花笺叠成的小小方胜。
这上面的两个字他看过无数次,可每次还是忍不住想要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方胜打开。
“不弃……”他薄唇微动,认真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变得温柔缱绻。
突然,窗边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赵重熙屏住了呼吸,浑身上下充满了戒备。
又是一声轻响,一道人影从窗外一跃而入。
“谁?!”赵重熙低声道。
“长孙殿下莫要惊慌,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与您商量。”
赵重熙松了口气。
因为这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分明就是那慕容离亭。
他坐直身子掀开了帐帘。
不等他探出头,就听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慕容离亭低声笑道:“殿下的暗卫果然精干,本世子已经这般谨慎了,居然还能被他们发现行踪。”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赵重熙提高声音道:“无碍,都回去睡觉。”
屋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慕容离亭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这声音……
他一闪身便来到了床边。
借着昏黄的烛光,他看清了坐在床上的大宋皇长孙的脸。
慕容离亭大惊失色:“是你!”
赵重熙披上外裳下了床,不紧不慢道:“几月不见,离亭世子一切可好?”
慕容离亭毕竟不是普通人,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原来如此,我说司徒箜上哪儿去寻得这般出众的小护卫。
长孙殿下为了赢得美人心也真是够豁得出去的。”
赵重熙指着一旁的椅子道:“离亭世子请坐下说话。”
慕容离亭难掩心中的酸涩。
中秋那一日宋帝为皇长孙和司徒六姑娘赐婚,不仅于宋国是件大事,于他而言也不轻松。
除却心爱的女孩儿即将嫁人带来的失落感外,对司徒箜的担忧更是让他无法安心。
她明明是那样向往简单生活的女孩子,竟被一道圣旨推到了那样的位置。
谁不知道宋帝对皇长孙的看重超过了太子?
司徒箜将来竟是要做大宋的皇后娘娘么?
那样聪明狡黠、手段高明的女孩子嫁入皇室,但凡那皇长孙还有一丝可取之处,她势必将他扶持到一个新的高度。
而宋帝不是大燕皇帝那样的昏君,他看上的继承人,又怎可能只有一丝可取之处?
宋国如今本就比燕国强盛,今后更是……
想想都让人灰心。
他顺着赵重熙的意思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赵重熙十分理解慕容离亭的心情,也不主动说话,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
良久后,慕容离亭道:“司徒箜一切都好么?”
赵重熙笑道:“自然是好的。”
慕容离亭也笑了起来。
看来司徒箜对这桩婚事是颇为满意的。
这样也好,她能觅得良人,自己也算是少了一桩心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访者(下)
赵重熙很清楚慕容离亭对凤凰儿并非一时的迷恋,而是真心的喜欢。
他无意炫耀,更不想故意刺激对方。
因为他同样清楚,如果慕容离亭和司徒箜之间没有身份的阻隔,他的机会并不比自己少。
他轻笑着转移话题:“世子夤夜至此,总不会是为了探究大宋皇长孙的样貌吧?”
慕容离亭敛住心神:“我有重要的事情同皇长孙商议。”
“关于那私粮案?”
“殿下所言不错,我的确是为了那私粮案而来。”
这话赵重熙有些不明白了。
凭楚王府在燕国的地位,以及慕容离亭的声望,他要想亲自来查私粮案,同燕帝打声招呼便能成行。
可他为何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离亭世子如此这般,是燕帝的意思还是楚王的意思?”
慕容离亭神色有些凝重:“殿下,关于私粮案,宋国究竟查出了些什么?”
赵重熙眉头微蹙:“听世子的意思,你竟查出了些不一样的?”
慕容离亭并不打算隐瞒。
“此次我前来寻殿下,的确是圣上的意思。”
他苦笑了下,接着道:“殿下一定觉得奇怪,堂堂一国之君,行事何必如此小心谨慎。”
赵重熙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做皇帝的人手中也未必有实权,能让燕帝如此忌惮的人,想来定是贵国的那位卓太后。”
慕容离亭道:“不瞒殿下,最近几年大燕的朝政全由卓太后把持,若非家父和一帮老臣硬撑,大燕江山说不定已经姓卓了。”
卓太后把持朝政的事赵重熙自然是听说过的。
只不过于宋人而言,燕国江山是姓慕容还是姓卓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可以说,燕国越是混乱,于大宋越是有利。
想罢他又问:“依世子所言,莫非此次私粮案竟是同卓太后有关?”
慕容离亭道:“案发之后,大燕的情形和宋国基本一致,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若非机缘巧合,我也不可能有所发现。”
赵重熙对他的机缘具体是什么不感兴趣,就想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他追问道:“离亭世子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
慕容离亭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宋国元后乃是殿下的嫡亲祖母,她的家族殿下了解多少?”
赵重熙没有想到这里面竟还有皇祖母的事。
他忙道:“渭州‘左半城’,我虽然没有福气亲眼见到,倒也听一些亲戚说过几回。
只不过当年左家乃是举家搬离渭州,包括旁支和丫鬟仆从,一个都没有剩下。”
慕容离亭道:“网越大,出现漏网之鱼的可能性也越大,左家亦是如此。”
赵重熙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左家果真还有后人留在燕国?”
倒不是他不相信慕容离亭。
当年跟随元后搬离渭州的左家子弟和仆从足有三千多人,中途发生意外,最终依旧留在燕国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只是左家既然成了大宋的后族,定然不为燕国皇帝所容。
他们要想活下去,唯有改名换姓一条路。
慕容离亭果然厉害,这也能把左家遗留下来的那些人找出来。
慕容离亭点点头:“他们如今依旧生活在渭州,只不过已经改了姓氏,从左姓改为了卓姓。”
“卓?”赵重熙轻呼道:“莫不是同卓太后成了一家?”
卓本不是什么大姓,据说卓太后出身也十分寻常,他们竟能凑到一起!
慕容离亭道:“卓太后的来历殿下应该有所耳闻,她从前只是延平先帝潜邸时的一名毫不起眼的侍妾,是在延平先帝驾崩之后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
赵重熙道:“即便如此,卓太后也是几十年前便在延平先帝身边伺候的,而左家搬离渭州不足三十年,他们之间不太可能……”
“卓太后肯定不是出自改名换姓之后的卓家,但他们如今却肯定是有瓜葛的。
左家当年号称左半城,生意遍布整个大燕。
即便当年搬走的时候生意也随之全都撤走,剩下的那些人依旧是懂得做生意的。
而且左家遗留下的人脉、商路,他们虽然不能全盘继承,却十分熟稔。
卓太后缺乏根基,他们没有靠山,两下里可谓一拍即合。
如今的卓家和从前的左半城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但也不容小觑。
在如今的大燕,也算是巨富之家。”
慕容离亭的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赵重熙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