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苏生还在认真地看着,他看的速度要比张生慢一些,但极其认真。张生偶尔会抬起头放松一下,不管何时何刻,那苏生始终是埋头苦读的样子。
想到这,张生才注意到一个问题,油灯先前是放在他面前的,先前招呼苏生坐下时并没有想到将油灯往他那边挪,如今油灯的火光大半都是照着他这边,苏生那儿显得格外昏暗。
莫非是因为光线不足,所以看得比较慢?
张生心中想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油灯往那边推了推:“光线太暗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实在是抱歉,先前没想周全。”
苏生听到了他的话,反应明显慢半拍地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眼张生,再看看油灯,摇头道:“无碍。”
眼见着苏生又埋头苦读,张生不禁生出一丝佩服的心情。
如今夜已深,张生看了眼桌上的书,叹了口气起身道:“苏兄,如今夜深,我就先回了。”他本是想劝一句别累伤了身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苏生没有回答,恍若未闻。
张生也不是非要别人也回一句道别,只是伸手将油灯完全挪到苏生的跟前,又拨了两下灯芯,静悄悄地离开。
第二日,张生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无力。
还没等他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同居一室的同窗已经过来扶住他,帮他靠着床头稍稍坐起,他听到同窗略带欣喜的声音:“你可终于醒了!”
“唔,我怎么了?”张生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问了一句。
“你发热了。”同窗端起一碗带着苦涩药味的药递过来,“昨晚我见你到子时还未回,以为你又想上次那样要夜读到天明呢,就先睡了。今早起来时发现你已经回来。还好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仔细看了,不然还不晓得你发了热,误了找大夫的时辰。”
同窗是个爱说话的性子,絮絮叨叨将事情说了一通,这才问:“你昨晚是何时回的?莫不是吹了夜风染的风寒?”
张生想了想,只是脑子一团浆糊,终于是摇摇头:“我也不记得了。”
“先把药喝了吧。”同窗见状也没追问,又是将药塞入他手中。
药是刚煎好不久的,还热乎着,这一碗下去张生当即出了层薄汗,感觉倒是好了一些。
张生还惦记着博物说的事,放下药碗就想掀开被子起来,却被同窗牢牢按住:“你想做什么?”
“书还没看完呢!”张生连忙说,“也不知今日先生他们有没有放出新的内容。”
“你就歇歇吧!”同窗平日里力气就比张生大,更何况此时张生还生着病,一下就被他按了回去,“莫说你此刻还发着热,单是风寒便可大可小,大夫嘱咐了你这两日需卧床静养,可别再惦记着那些了。”
“可是——”张生还是不甘心。
同窗没让他把话说完,直接捡起一本书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行了,咱们的先生可是主持此事的人,你难道还担心等个两日便看不到那册书了?这两日我也在这儿看着你,你若是着急,就安心休养尽快好起来,便可以早些去看!”
于是乎,张生被迫卧床,任他怎样的挠心抓肺想知道外头的情况,他那同窗却是一步不让,只按着大夫的嘱咐按时给他煎药,看着他喝下去。
只是,这静养才刚第二天,外头就有消息传了进来。
书院的藏书处死了人。
发现的人是大清早去找书的,却没想到有一人倒在地上,身体早已冰冷。
又一个书生的死亡冲散了博物说带来的兴奋和激动,堇州的学子们终于又想起最近接连发生的死亡。
曾经,那些死亡大多发生在书肆,如今却随着他们一起进入了连老夫子的书院中。
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连聚在一起研究那本博物说的大儒们也分出了两方不同的意见。一半执着于研究,不想不动,认为若是死亡真到了眼前,那至少也要将眼前这册书尽可能地研读完毕。另一半,主张暂时离开邪门的堇州,他们完全可以一起前往另一处地方落脚,再行研读。
双方争执不下。
连老夫子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终于选择找这书册的主人来询问意见。
只是,出乎连老夫子的预料,素文君没有回答是否愿意与他们一同离开暂避,反而很肯定地说:“今夜让学子们早早回房,藏书室不得留人,此事可解。”
连老夫子惊讶都看着她。
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能默出绝无流传于世的古籍,如今又如此肯定地说出“此事可解”四个字。
要知道,自堇州陆续有学子死亡以来,官府和有些积蓄的当地世族都有寻访请能人异士来解决,但他们甚至都没能查出任何异常。
辨不出死者究竟有何异常,更寻不出半点妖鬼奸邪之气。
“姑娘可知晓,此事已然出现月余,死者上百。”连老夫子劝说了一句。
素文君却只是摇了摇头:“无碍,夫子照我所说吩咐下去便是。”
是夜,素文君与南宫靖如白日里所说,来到藏书室。
屋子里静悄悄的,但是屋内的油灯都被点燃,这明显是连老夫子让人做的,在天黑之前将油灯添足了香油。
这一点心思,素文君看在眼里。
室内空无一人,她也没有到处寻找,只是随处扫视着屋内的藏书,随手捡了本新鲜的,就这么站在那儿翻开了看。
看了小半本的功夫,素文君本打算继续翻页的手突然一顿。她抬起头往右边看去,那儿站了一个人。
苏生。
苏生似乎是完全察觉不到周围的异常,双眼看着素文君手中的书,缓缓走过来:“这本书,能让我看会儿吗?”
素文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等待了一会儿,苏生又重复了一遍,眼中满是对书的渴求:“先让我看会儿吧,我这边有本书不错,我们可以交换。”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书,将书封展给素文君看。
素文君扫了一眼,正是先前死亡的那人手中攥着的书。
“这本书,你是从何而来?”素文君没有回答苏生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
苏生愣了愣,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书,很认真地回想了一遍,像是好不容易想起来一般恍悟地说:“啊,是从别人手上拿来的。”
“拿?”素文君接着问,“怎么拿?”
苏生很理所当然地说:“我问他借书,但他不愿。可是我当时很想看这本书,只好直接拿了,我还留了他与我一起看呢。”
留他一起看?素文君大致明白了眼前这“人”的力量:“那你如今看完书了,他人呢?”
“不知道。”苏生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在素文君手中的书上,舔舔苍白的双唇,“他去哪儿了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你真的不打算将书借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试图加更失败……
第21章 书鬼(五)
“你告诉我你的姓氏生辰,我就给你。”从某种角度来说,若是此刻有人旁观,大约会觉得这两人理所当然的态度极为相似。
就好像他们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早上吃了馒头”之类的寻常话语。
不过,苏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好像在他眼里的就只有书,其它的都是过眼云烟。
然后,苏生如愿以偿地从素文君那儿得到了书,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素文君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苏生翻看的速度很慢,这样一本薄薄的册子,里面的内容也不是晦涩需要研读的,若是寻常人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能看完,他却一直看到了天色将亮。
素文君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南宫靖出言提醒:“素文君,有动静了。”
她说的是整个书院的范围,素文君说此事可解的事,连老夫子没让其他人知晓,但他是整夜都没睡着,如今眼瞅着天要亮了,终于忍不住起身打算过来看看。
“是时候了。”素文君颔首,执笔腾空写下了苏生的姓氏与生辰。
苏生才刚看完册子,便被卷入一段故事当中。
也不是,当苏生看完了全程,看着那执着于书的学子捧着书枯坐在桌案前,渐渐失去了气息的时候,苏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茫然地看了眼手里的书册,再抬头看向身旁的素文君与南宫靖:“啊,原来,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