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少时候，顾漪澜来了。
他一进门，目光就不露痕迹地在慕云晗、顾大老爷脸上打了个来回，试图从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慕云晗皱起眉头：“总喜欢把人往坏处想，是们顾家一贯的传统吗？”
顾漪澜立刻垂了眉眼，温顺地道：“是我不好。”
慕云晗一时无言，说道：“坐吧。”
顾漪澜这才在她身边坐下来，低着头，手放在膝盖上，眼睛平视前方，一副小孩子生怕被大人骂的样子。
“九叔，我刚才把咱们之前商量的事和大老爷说了，您也说几句？”慕云晗微皱了眉头，他这又是想做什么？
顾漪澜清清嗓子：“可以先让普通族人离开，财产不准私自变卖，留给我们统一处理，以免走漏风声。
根据各家情况，由族里补贴相应银两。若是很穷的那种，得多给一些，不然他们去了外地活不下来。
至于目的地，分散到三个地方，夏州、南岐、沃野，这三处地处偏远，民风朴实，气候温润，受到战火波及的可能性很小。
最好的一点是，这些地方民智未开，不知顾氏、慕氏，大家到了那里后可以过得比较安宁，也容易谋生。”
他计划得很周详，说起来头头是道。
顾大老爷饶是对他有看法，也不能不承认此事安排得很周到。
“我没什么意见，我这就安排下去，召集族老商量此事，族中的现银我前些日子才清算过，可能有欠缺。”
大家都知道，说是将财产留下来由族里统一处理，实际战乱一起，基本不可能变现了，都是丢了的多。
“我那里还有一些。”慕云晗说道：“族里不够的部分，我来想办法。”
顾大老爷连忙要说感谢的话，被她止住了：“我有一件事要和们商量，慕氏资产不如顾氏雄厚，恐怕力有不及，我得补贴他们。
我现有的钱财中有一部分是阿麟的，我不会用他的部分补贴慕氏，只会用我自己的。
他若还在，我自与他商量，他不在了，们是他的家人长辈，我就得和们说明情况，以免大家心生不愉。”
第2855章 闲心
慕云晗的意思很明白，倘使顾凤麟还在世，她根本不会告知顾家，只和顾凤麟商量即可。
他不在了，她才告诉他们这件事，却也不是让他们来对她的行为横加干涉，只是为了不让大家不高兴而已。
这本来不合规矩，世间的风俗，女人嫁入夫家，处置自己的财产必须听取夫家的意见。
若是夫家不许，少不得要动用娘家人，再轰轰烈烈打上一场官司，比拼人脉气势，谁强谁有理。
不过她自嫁过来，从未遵守过顾家的规矩，向来随心所欲，硬气的很。
顾大老爷原本想着顾凤麟不在了，她多半得软和下来，没想到还是一贯的强势。
他向来也是强势做主惯了的人，倒也不是贪占慕云晗的资产，只是看她这样的态度心里就不高兴，觉得自己被藐视了。于是板着脸不出声。
慕云晗见他这样，也在意料之中，便起身道：“既然如此，我让人把阿麟的那部分资产送过来，交由你们处置。”
却听顾漪澜淡淡地道：“也行，省得有些不懂事的人唧唧歪歪，大老爷看看这件事交给谁办比较合适？”
他站得不偏不倚，顾大老爷倒是不好公然表示反对了，否则岂不是成了不懂事、唧唧歪歪的人？
于是顾大老爷道：“我和老二、老三一起办。”省得有人说他贪占儿子的资产。
慕云晗就站起身：“三天后我让人送账簿过来。我明日会去慕氏说明此事，你们定了会面的时间告诉我即可。”
顾大老爷没理她，看着她径自走了，免不得和顾漪澜道：“该注意的你还得注意，你是长辈……”
顾漪澜喝一口茶，淡淡地道：“我哪里没注意？大老爷从前该管的没管，现在却开始操这种闲心？”
顾大老爷讨了个没趣，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走了。
顾漪澜慢吞吞地喝完了茶，才起身走出去。
星河璀璨，他站在庭院里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虫鸣，袍袖一挥，一道流光射出，暗处偷窥之人惨叫一声，当场死亡。
下人闻声而来，他淡漠地一指角落，径自离开。
到得外面，只见慕立站在门口躬身行礼：“大人，夫人在外等您。”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帘幕低垂，里头坐的是慕云晗。
旁边是一匹整装待发的骏马，仆从躬身请他上马。
显然，慕云晗虽然等他一同归家，却丝毫没有邀请他同乘的意思。
顾漪澜眼里闪过一丝沉郁，大步走向马车，一把掀开车帘坐了上去。
慕云晗正和小米轻声说着话，见他突然闯进来，便是吓了一跳。
不待她出声，小米已然挡在二人中间，躬身行礼：“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顾漪澜沉声道：“我有事要与夫人商量，你出去。”
小米微微一笑，并不打算听他的。
慕云晗抬手：“小米，你先出去。”
小米刚踏下马车，顾漪澜便命令车夫：“走。”
然而车夫并不听他的，半点动静全无。
慕云晗回头冲他微微一笑，缓声道：“回府。”
第2856章 要强
顾漪澜皱起眉头：“你何必如此？”
慕云晗平静地看着前方：“什么事？”
“我说你一个女人，何必事事争先，事事争强？”
顾漪澜压低声音，“你现在的情形，很容易就能让人同情心软，你为何一定要让大老爷不高兴？
软和柔弱一点，他就会因为愧疚而待你更加周到，也会更顺你的意……”
“然后凡事都由他替我做主？”慕云晗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的话，微笑着道：“再和软一点，向你示弱，再凡事都听你安排？”
顾漪澜眼里有显而易见的狼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这个意思。”慕云晗平静地道：“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在有些人看来就是心里没点数，不自量力。
丈夫不在了，又没了天赋依仗，就该老老实实，哭哭啼啼，仰仗夫家族中，示弱听安排，这样才是正经态度。
那样也不是不可以，但小事儿上或可达成目的，大事儿上一定达不到目的。
因为这么多人等着给我做主呢。我不，我不会因为阿麟不在，就让自己变成一个哭蛋。
倘若太平盛世，偶尔示弱，倒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现在不是，乱世不相信眼泪。
与其到最后大家撕破脸，不如现在就把事情说清楚，让你们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省得犯忌。”
她微笑着，看向顾漪澜，声音压得很低：“九叔尤其要明白，没人能替我做主，除了我自己，这是底线。”
即便她要让人同情，那也绝对不是顾家的人。
毁坏强悍自立的形象很容易，要重新建立却非常难，顾家人现在有所改变不假，但本质上还是崇尚强者，喜欢替人做主的。
双方若是意见一致倒也罢了，倘若意见不一致，便是她吃亏，所以她选择强悍到底。
何况她并不是毫无依仗。
顾漪澜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突地笑了：“好，你能这样也挺好的，总比前些日子活死人一样的好。”
慕云晗颔首：“多谢九叔这些日子的照料。”
二人自此再无交集，各占车厢一侧，各自静默。
“大人、夫人，到家了。”马车停下，小米上前打起车帘，毕恭毕敬。
顾漪澜跳下车，转身向慕云晗伸手。
从前顾凤麟就是这样对待慕云晗的，每次上下马车，只要他在，一定亲手扶她。
慕云晗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微微叹息，虽是将手递过去，却未放实在，一触既分。
她跳下马车，将手收回袖中，微笑着往前走，很自然地和顾漪澜聊天：“今晚的天气不错……”
顾漪澜将手负在身后，微笑点头：“的确不错。”
二人行至后院，顾漪澜道：“我还有事要去书房处理，你早些歇息。”
慕云晗笑着一福：“还请大人多多保重身体。”
回了房间，锦绣等人早就把香汤备好，床铺铺好。
慕云晗收拾完毕躺下去，明明累极，却怎么也睡不着。
远处传来三更鼓响，她听到院门一阵轻响，有人低声说话，便将帐子撩开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