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方心念稍安。
“小喜子,去把朕的金丝楠木笔取来。”皇帝忽然开口,“你,过来帮朕磨墨。”
万泥起身,不自在地来到他身边,诚惶诚恐绞着墨汁,宛若凌迟。
“你离朕那么远做什么?”皇帝眼见她磨着磨着只差把那墨池端走,好笑道,“朕有那么可怕么?”
万泥脑子轰轰,听不进他的话,闻着香气越来越浓,只是想着,要死了要死了。
皇帝见她没回话,抬眼看她,墨池从万泥手中滑落,她像散架了木偶般瘫散坠下,皇帝迅疾抱住了她。
她闭着眼,七窍流血,面目惨烈。
“太医!”他大吼,几要发疯。
太医们围了上来,皇帝在一旁旁观,袖中拳头青筋暴起。
无涯的黑暗中,万泥只觉在亘古洪荒走了一遭,生和死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她听到有人在鬼门关那唤,“阿泥,阿泥。”
以前呐,只有徒弟小姜才会这么叫她,她冲着声音的方向奔跑,跑着跑着便醒了。
“怎么没点灯?”她声音沙哑。
灯火辉煌的未央宫,皇帝守在她身前,她躺在明黄帐子里,两眼摸黑,伸手不见五指。
“你中了毒,知道是谁做的么?”是皇帝的声音。
万泥抿嘴摇头,心里叹气她的罪有应得,皇帝跟她无冤无仇,她本不该杀他。
自作孽不可活呀,她揉了揉眼眶,意识到自己命救回来了,但眼看来是瞎了。
周围都很平静,许久,皇帝低声道,“太后要见你。”
万泥又被送回了大夏殿,太后唠唠叨叨的哀怨,唯一的棋子也残了,皇帝不会宠幸一个瞎子的。
万泥被准了几天假养伤,她窝在房间里等着梨西出现,可梨西一直没有来。
某一个无暇的夜晚,窗纸被风扇的乱响,万泥眼睛枯如眢井,一瞬间死水微澜。
“你失败了。”梨西声音清冷,“我不能救你,救你只会暴露解药。”
万泥张张嘴,“我也没指望你救我。你来,是要灭口?”
“是。”
万泥如释重负,凄凄笑了出来,心死如羽,轻松开怀。
“你笑什么?死到临头难道你不该怨我么。”梨西蹙眉,略有不解,“我其实一直好奇,我们相识十一年,你的容貌根本就没有变过,你究竟是什么人?”
万泥还是笑,“你把我杀了验验尸不就知道了?”
“你不要逼我。”梨西低喝道,掌中剑泛着寒光。
万泥扭了扭脖子,语调微妙,“我死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祸国的下落。”
利刃在离她喉咙三寸处停滞,刀光剑影,他的眸光,她的枯眼,一时难舍难分难解。
“你告诉我祸国丢了。”梨西异常愤怒。
“我最后讲你爱信不信,你选择信,就像我选择你会爱我一样。我们都错了。”万泥波澜不惊。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爱我。”梨西冷哼一声。
“是,让你失望了,从今天起,我只爱自己。”她鼓着腮帮子插科打诨。
今夜真是一出大戏呀,梨西挑梁谢幕,冷冷对她道,“但愿你能活到告诉我下落的那一天。”
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第五章
万泥靠着枕头,宛若月倚楼。
宫漏声声凄暗绵长,横绝了时间空间,扁而长的一道道划伤寂静,活像杀人不见血的刮刀片。
太后对她冷落,大夏殿里伶俐的讨喜的新人不断,万泥被挤兑搬去了不知名的某座冷宫,无人问津,自得其乐。
她摸黑生活,一开始太后还派人给送饭,后来么茶炊断绝,冷冷戚戚。
她觉得自己要被饿死的时候,喵呜喵呜几声响,大橘猫来找她了,它拱了拱万泥,绕着她转圈圈,万泥饿的前胸贴后背直不起身子,大橘好像明白了什么,不一会儿叼来了一根鸡腿。
万泥狼吞虎咽啃鸡腿,啃完后愉快地打饱嗝。
隔三差五大橘就来找万泥,万泥给它顺毛时觉察到它没以前那么胖了,圆滚滚的肚子愈来愈扁,想来是太后另有新宠了。
后来大橘给她叼的吃食少得可怜,朽了的馒头,沾血的死老鼠,万泥没办法下咽让它自己吃,可大橘见她不吃,自己喵呜着也不肯吃。
山穷水尽,相依为命,一人一猫就这么僵持着。
天色薄暮,风声大作,她叹口气只好去关窗子,背影一挫一挫的,一手抚过窗,忽而背就挺直了。
有人来了。
自从瞎眼后万泥便对声音格外敏感,风吹草动煽动耳膜,大橘爪下有软垫她一般听不见,但若是人就另当别论了。
“是太后让你来的?”万泥犹疑道。
那人没有说话,始终沉默着,不知是敌是友,他把漆盒递给她,万泥闻到了阵阵菜香。
她无暇顾及饭菜下毒的问题,小粥小菜饕餮盛宴,吃完了抹抹嘴,身边的神秘人开始平静地收拾碟子。
今日如此,日日依然,很快,她和大橘的肚子又恢复了巅峰状态,她也不问神秘人是谁,问了他也不说,只当他是救世主,他是她的佛。
可某天,他没有来。
她心里担忧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摸索着出了宫,虽然看不见,但还是睁着眼四处望。
这一望,便惹来了大麻烦。
正在散步的关妃瞧见了万泥,一早么她就瞧出这宫女不是等闲之辈,天天去给皇帝送汤各种引起注意,指定一个魅惑圣上的狐狸精。
以前狐狸精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不能动也不敢动,如今呢,瞎子一个她再也没什么忌惮了。
“来人呐,给本宫狠狠的打!”
关妃一声令下,几个宫女太监围上来掌嘴,万泥被打的鼻青脸肿不辨天地,一个沙沙的嗓子姗姗迟来,“娘娘,手下留情!”
万泥趴在地上,牙口紧咬,不知道白嬷嬷为什么来了。
“原来是白嬷嬷呀,怎么,本宫管教下人嬷嬷也要插手么?”
关妃态度傲慢,六宫都知道她如今是有身孕的主儿,任谁见了都得毕恭毕敬的。
“老奴自是不能插手,可老奴知道打狗也得看主人,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就是再蠢笨冒失,也只能让太后娘娘责罚,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关妃哼了一声,旋即笑了,继而狠戾道,“本宫念太后娘娘今日操劳,怕是分不出心来赏罚奴才,本宫就替她代劳吧。”
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给本宫继续打!”
今天她偏偏要恃宠行凶,就凭这肚子里的皇子,看谁敢拦。
万泥被按在地上发了疯,撒起泼来不管不顾地撞向关妃,这一撞,就把她衣服里的绣花枕头撞飞了。
她本就没有怀孕,一直用绣花枕头假孕,如今被撞见戳破,一念之间,你死我活。
万泥不晓得什么情况,尚不明所以,只听白嬷嬷嘶哑一声吼,“跑!”
她只得磕磕绊绊往前跑,身后白嬷嬷声音渐微,“关妃——假——孕。”
万泥联想到方才的松软枕头,一瞬间明白了,她听到白嬷嬷的声音正被扼杀在喉咙里,宛若自己即将被扼杀的性命。
她夺命而逃,很快被一个跑得快的小太监追上,掐脖子揪头发往回扯,万泥歇斯底里挣扎,忽然一声刺耳的猫叫,她脖子上的手劲骤然一松,赶紧挣脱开来。
“哪来的死猫!”小太监急着追万泥,大橘跳到他肩上挠他的脸,被他狠狠摔地上又踩了几脚,喘了几声终于没了气。
万泥摸黑藏进了一个水缸里憋气,水漫过眼,她紧紧抵着牙,很久之后,外面的动静没了,在很久之后,她预料天黑了,湿漉漉从水缸里爬了出来。
她在地上摸索,四处唤着大橘,自己失了方向,意识开始涣散,不知身在何方,任由第二日的日光将她唤醒。
“姑姑,这里有个人!”一个童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透着新奇。
“废话宫里哪里没有人。”接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万泥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充血,嘴唇干裂得说不出话来。
“姑姑她好像看不见我们。”小孩奶声奶气道。
“废话我又不瞎。”女子不爽地回,万泥觉察到她靠近了,只听她问,“你是哪个宫的,怎么在我这儿?”
万泥以为自己碰见了位宫女和小太监,她想开口让他们救救自己,可转念一想,他们根本救不了自己,而她会连累他们一同被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