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规冷冷一笑,那冷,是切齿的,他对萧眠切齿痛恨,对她切肤爱惜。
“凌拂,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以后呢,如果将来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会想我吗?”
凌拂眨着眼无辜道,“为什么我们以后会见不到?难道我一气之下把你发配充军了?”
南规神情一时肃穆,“你回答我。”
“肯定会想你,因为有你在的话这么好。”
“嗯?”
“皇兄不见了,苏世也去宫外养病,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要不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把头枕在他肩上,像只小猫一样,“我好累呀,好想打架,好想去种花。”
南规终于松口了,“等我们的孩子生下后,你就可以歇息了。”
“真的,你同意我退位了?”
南规点了点头,光影如数告罄,只得薄幸名。
“退位后,你想去做什么?”
“我想云游四海,你说我现在比马跑得还快,那是不是也能追上风了?”
“你还是想想怎么批奏折吧……”
“讨厌个大头鬼。”
隔日,南规与萧眠在下朝后撞见了,狭路相逢,两位宿敌互相拱了拱手。
“萧大人,昨夜在榻上听皇上说,你竟敢怂恿她退位,此罪当诛。”
“既然当诛,那为何方才监国不在殿前举发呢?”萧眠微微笑,“看来监国与微臣不谋而合么。”
南规眸子暗了暗,似乎是默认了,不动声色要挟道,“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微臣在御前当差惯了,在其位谋其职,监国大人的这个请求恐难做到。”萧眠皮笑肉不笑,“奉劝监国一句,我们都是为了不周,大势未定,某人卷土重来尚未可知,何必内斗不暇?”
南规神情紧了紧,他自然知道这个某人指的是谁。
“他还没死么?”他神色一时晦暗下来。
萧眠摇头,叹气道,“生死未卜,未可知呀,线报来传南下寻人的战舰似乎有了些许进展,不过微臣已经吩咐人解决了。时局多变,宜先下手为强,只要陛下退位,后续如何,皆是好说。不然,如何能借未来的皇子复辟大周呢。”
南规嘴角几不可微地勾起,“萧大人,我们同为不周人,也算知根知底,只是今日我才发现你这般忠心耿耿,为主尽忠。”
“那是自然。”萧眠拈着拂尘扫了扫,“为国效忠,在所不惜。”
言罢,扬长而去。
孤岛上,万泥还在兢兢业业扎小船,梨西继续给她泼冷水,“人家都走了,你还追个什么劲呀,等他把事情都安排好,若是有心,定然会再来接你的,若是无心,你就孤独终老就好咯。”
“你再吵吵,我把你脑瓜做成剁椒鱼头。”
梨西果断闭嘴了,毕竟他也不想变成剁椒鱼头在锅里冒泡,但过一会他又忍不住了,“你真的喜欢上他了?难道现在怕做替身了?”
万泥面色一僵,缄默了会,“怕,我怕我永远都是先王后的影子。可,直觉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异想天开,总觉得背后说不定有什么隐情呢,说不定我们冥冥中早在若干年前就相遇了,只是还未点破。”
梨西吃惊地捂着嘴,“你们女人的直觉都这么可怕么?”
万泥敏锐地提起他的领子,“你什么意思?”
梨西仰着下巴,质薄气邪,“苏慈的生母,即太后,姓姜。故他当年在姜国做质子时,还有个化名。姜慈。”
姜慈……万泥整个人被冷风冲淬了,呆呆的僵而复苏。
他是她的徒弟,她一直没有认出。
梨西如乘着魔毯的精灵,嗓音低抑,一下一下扣着窗扉,“十一年前暴君做质子时,隐姓埋名日子过得很苦,后来回国登基娶了先王后,看样子是比着你找的,长得像,还都爱画画。”
“很神奇的一件事不是么,以前他比你老,现在他比你小,难怪你会认不出。”
“那他为什么不同我说?他明明晓得这么多年,我有多担心他。”万泥差点失声,风知天知地知,唯她不知。
“同为男人,我觉得我可以解答下这个问题。”梨西咳嗽一声,“毕竟他现在可是开国皇帝,要是跟你直接坦白了当年自己就是你捡的那个小乞丐,这心理落差谁也接受不了,还有我们男人很要面子的呀,稍微一多想,这事只能先瞒着。”
“就为了,就为了他的面子!”万泥把木板往地上一扔,“我不去了。”
“幼稚。”梨西嘀咕一声。
“你说什么?”
“我说你幼稚,这年头一辈子太贵,谁也买不起,一个男人,能心心念念你十几年,如今你倒是率性而狂,有恃无恐,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告诉你。”
“你到底哪边的?”万泥一脚踢上他小腿肚子,梨西撇嘴,嘴角印下一道深痕,这么多年,他也老了。
言犹在耳,事犹在身,凡是到了回忆的时候,都真实的像假的一样。
第47章
“梨西。”
“干嘛?”
“帮帮我吧。我只求你这一次。帮我逃出这座岛。”
“不行,我在这岛上过得挺好的,不想去招惹那些是非。”梨西把袋里装满甘草,发散安息的香气,他倚着树干,头发水梳般的柔顺。
万泥揪着他的头发,好像在一根根逐一添水,“那你提个条件。”
“好啊,我要你,你肯给么?”他一句带气的玩笑。
万泥啪的给他一记响亮耳光。
“嘿,你——”
啪地又一记。
耳光很奇妙,打得他心里莫名酸爽,捂着眼摔在了沙坑里,“我说着玩的,本公子是那么饥不择食的人么。”
万泥听了,拾起地上的木棍就冲了过去,梨西被屈打成招,万般无奈下答应,“行吧,我等晚上夜观天象看看时运,成跟不成姑且再说。”
万泥只得等待黎明来临,等待故事沉默,梨西与她一同负手而立,他们望着那淡失了巅峰的远山,一切已成空。
第二日,天气碎的稀巴烂。
万泥见梨西要打退堂鼓,往他脖子上架起大刀,他一路划船一路埋怨,“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故意让他先认识你,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还是抵不过你和他在岛上的短短几月。”
“我承认,我以前爱过你,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万泥淡泊道,如今,她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和盘托出,就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这一刻,她彻彻底底放下了。
小船航过万重山,风餐露宿,古老的渡口,缓缓停泊而归。
万泥与他对视了片刻,像是敌人,又像是恋人,最后他笑了,轻柔又低沉,用一种了断的口吻默默讲。
“我也承认,我爱过你,思念过你,现在,你爱上了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万泥捶捶他的肩膀,点头说好。
她跳下船,忽的被身后的梨西反抱住,“不要去了,不要再去受苦了,他万一失败——”
“他不会失败。”万泥甩开他的手,果决道,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未央宫的天空降临多磨的夜,凌拂艰难地躺在榻上,骤然早产,整个宫殿之内乱作一团。
几个御前女医和接生嬷嬷守在榻角,其余的御医齐刷刷跪地不起,南规得到消息后疾步进殿,在被衾下握住她汗水直淌的手,而后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把这药吃了。”他督促道。
凌拂皱眉含到嘴里,很快又吐出来,南规钳着她的下巴强喂,口中喃喃,“别怕,我在。”
凌拂似乎心安了些,她重重地大口喘息,浑身乏力。
几个女医相视一望,而后向南规低声禀报,“监国大人,如此情况再耽搁下去只怕会,会,胎死腹中,微臣惶恐,舍命一问,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江山社稷为重,保小。”南规将视线从榻上移开,走到殿外,面无表情道。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传入凌拂的耳朵,刹那她她浑身一阵痉挛,宛若遭受灭世的打击。
女医在喊,“陛下,血崩了!”
“陛下撑住啊。”
万泥眼里淌着干干的泪,南规,南规,她生死与共的爱人。
此刻在生死关头,决然背叛了她。
女医们慌了,“皇上请用力呀。”
凌拂眼里涌着泪,浑身抽丝一般,没了力气,双目渐渐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