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梁断鸢不答。</p>
<p>他想起大一在食堂吃饭，从刚开学浩浩荡荡山匪过境一般声势浩大的一群人一起吃饭，到只剩他独自一人端着餐盘，在满员的塑料座椅之中寻找没有跟别人紧挨着的座位；</p>
<p>他想起大二做快递分拣，在双11的晚上干活通了宵，分出去一件，就赚几分钱，翌日逃不过上课，浑浑噩噩在挤挤攘攘的阶梯教室里“钓鱼”钓了半天；</p>
<p>他想起大三为进邓曦谦的公司，考试周每天4点起，挤时间复习课程，自学程序，准备方案，还要顺便认真练车，以防科二科三挂了重考，因为他连重考的费用都没有了，报名驾校还背着4000元的债务；</p>
<p>他想起大四为了常去病院，于是在偌大朔桑来回跑，每天都能把2号线坐穿，绕着外环往返的里程若是能积分，一定能换个地铁公司的VIP卡……</p>
<p>并不是后悔，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现下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p>
<p>当初那个任性跋扈金尊玉贵养大的自己，居然只是为了话语权，就能抛弃那么多好像无法抛弃的东西。</p>
<p>他可以再也不买新球鞋，三年多就穿着院系篮球赛拉赞助得来的那一双跑跳骤转，发现原来球场上的技术靠的也不是那双鞋的高科技；</p>
<p>他可以再也不抽好烟，每周克扣着数量，买最便宜的那种，然后发现价钱的高低对尼古丁来说意义不大，他不是能辨别好坏的香烟品鉴者，而是再普通不过的，被尼古丁俘获的烟民；</p>
<p>他还可以再不去酒吧网咖，因为繁忙的作业和工作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消磨，他丢了许许多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变成沾了枕头就能沉沉睡去的体质……</p>
<p>更重要的是，就为了当班主任的那300元报酬，他才遇到了安易持，终于走出胶着的交际圈，发现自己也有，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怎样的执着。</p>
<p>“不够啊……”梁断鸢笑，他说，“你呢，没人忤逆的时候，日子过的还好吗？”</p>
<p>梁成均切实地咬了咬牙，转移话题，“今年就呆着，在家过年吧。”</p>
<p>“方便吗？”梁断鸢忽然问，“曹阿姨会不会觉得拘束？”</p>
<p>“咳——咳咳！”梁成均险些丢了水杯，等他缓了呼吸脸色恢复的时候，梁断鸢已经往厨房走去了，留下一句，“中年人都很忙，没工夫玩游戏吧，大概。”</p>
<p>梁断鸢是没打算得到什么回应的，本就是揶揄居多的打趣，是以拉开玻璃门，听到隐约的一句回复时，很明显的愣了下。</p>
<p>他听到梁成均说，“给安易持收拾一间客房。你自己的就不用了，你的房间没人住过。”</p>
<p>四年前从不跟他商量，自作主张总把他的地盘划拨给别人的父亲，在四年后的今天，妥协一般跟他说，他的房间后来再没有人住过。</p>
<p>决绝的反抗有效，这场持久战，梁断鸢赢了。</p>
<p>可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并不多么高兴，也许是因为很早以前，他就对这场战果有所预测。</p>
<p>他知道，父母赢不过孩子。</p>
<p>梁成均，这个并不完美但很合格的父亲，输给了自己任性执拗的儿子。</p>
<p>可看着厨房里，跟易持并肩的那道温婉背影，梁断鸢又有些高兴。</p>
<p>——一点点而已，他想。</p>
<p>这场中年人的爱情故事来的正好。</p>
<p>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孤恩负德的儿子离开没有关系，曾饱受关怀的亲戚小辈离开也没有关系，往后至少还有曹阿姨，让这个孤独的中年男人有个依靠。</p>
<p>天命之年的梁成均，终于停下来，肯为自己活一回。</p>
<p>第五十二章 ——劝说的对象</p>
<p>年前的住所确定下来，两人不再准备回宿舍去了。</p>
<p>老实说，安易持进这扇门之前，心虚与慌张是很有限的，这是因为，比起自己跟梁断鸢的关系来说，他认为能给缓和梁家父子关系这件事情帮上一点小忙，是更为重要的事情。</p>
<p>更何况，他相信什么暧昧的字眼都不曾说过的梁断鸢，在人前的自制力是足够应付眼下状况的。</p>
<p>可几天之后的现在呢，父子两人的对话不再充满尴尬与隔阂，这个冷面却和蔼的长辈甚至也逐渐更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好像全然地接受了自己，要收留他在家过年。</p>
<p>这让易持有些做错事的愧疚了，他开始，不太敢去看梁成均的眼睛。</p>
<p>“晚上睡着了么？”梁断鸢端着水杯和早晨要吃的药走进来时，正对上洗漱过后，正一边叠着被子，一边发呆的安易持，于是对着那床被子抬了抬下巴，“放那，先把药吃了。”</p>
<p>“啊……谢谢。”暖气开的很足，安易持直起身来喝水，有些宽松单薄的白T恤领口倾斜不少，能看到左边肩膀上附着的小片皮肤，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他说，“我，我要不还是去客房吧，听叔叔说，你的房间没叫别人睡过的，我——”</p>
<p>“这边冲着后院，晚上比较安静。”梁断鸢移开视线，接过水杯，伸手用拇指，抹掉他唇角汇聚的一滴水，“你也不是别人，住着吧。”</p>
<p>这是很有些亲密的举动，更何况门还敞着，安易持缩脖子，往后躲了躲，“别……”</p>
<p>“别什么？”</p>
<p>梁断鸢自己是知道梁成均绝不会悄没声儿过来的，但他不说，眯了眯眼睛，拇指擦过自己的唇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p>
<p>关上门再回头走过来，扯了扯自己发紧的领口，突然觉得，该回宿舍住几天，虽然空间狭小但是无人打扰，是个优点。</p>
<p>梁断鸢单膝跪上/床，探过身来时，安易持还只是毫无防备地站在靠窗一边，为方才小小的逾距感到不安，等湿软的触感贴上唇瓣时，才彻底愣住。</p>
<p>诶？现在，这里，我们……吻？</p>
<p>安易持本以为自己会立马推开他。</p>
<p>在这样不合适的地点，不合适的时间，因为这种不合时宜的冲动，万一被看到，这个年就别想过了。</p>
<p>可出乎意料的，梁断鸢身上好像有某种奇妙的磁场，在还未肌肤相触的时候，就勾着他的心神，拉着他低头靠近。</p>
<p>有些奇妙的角度……让他一时心猿意马，搞错了重点，他想，梁断鸢啊，那么高大的人，现在这是，仰着头的？</p>
<p>“整整一年，易持，我很想你……”唇分，梁断鸢却还贴的极近，呼吸发烫，他好像只是自语，并不需要回答，因为再贴上来时，灼热的，湿软的舌近乎侵略地探入口中，有双手插入脑后发丝，压着易持愈加深入。</p>
<p>想？我们分明……每天都能见面。</p>
<p>啊，是那个吧，安易持迷迷糊糊想，在那个病人们几乎没有隐私的病院，在那个无处没有打探目光的狭隘的病房走廊，就像自己难捱的时候总想闻闻香烟的味道，因为那是梁断鸢的某种替代品一样，梁断鸢想念的，是自己的……味道么？</p>
<p>颊边发烫，有种近乎喘不上气的错觉……安易持膝下一软，被自己不要脸的想法击倒了，逐渐跪倚在床沿。</p>
<p>这下终于是自下而上的熟悉的姿势。</p>
<p>梁断鸢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向下，再向上，逐渐摸进衣服里去，肌肤相触的瞬间，好像无数细小电流贯穿脊髓，带着一路的酥麻和抑不住的痒，钻进心跳失速的胸腔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