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打断她:“这些我都知晓,但你不能去。”
今夏腾得站起来,皱着眉头盯住他:“陆!言!渊!”
陆绎把她拽得复坐下来,慢条斯理道:“因为已有一个比你更能干,比你更细心,比你更周全的人去了。”
这话听了让她不甚舒服:“谁啊?锦衣卫吗?”
陆绎瞥她,偏偏不答。
“到底是谁?”今夏拽着他衣袖,用力晃他。
原本就是家常的半旧衣袍,被她拽得衣襟松散,歪在一旁。左右无旁人在,今夏肆无忌惮,只管率性折腾。
陆绎闹她不过,只得按了她的手,轻声道:“你方才不是还在奇怪杨前辈为何要去江南么?怎得连这儿都想不明白。”
闻言,今夏一怔,惊讶道:“难道是头儿去了蜀中?”
“杨前辈是锦衣卫里头的旧人,行事会有分寸,你的本事都是他教出来,他来办这件案子,你也放心不下?”
“头儿亲自去我当然放心了!”今夏未想到陆绎不声不响地竟派了头儿去蜀中,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忙问道,“可有消息了?”
陆绎却不愿多说,捏了捏她的脸颊:“且耐心再等等。宋越那边,明日你可以替他们找个大夫看看。”
“你不怕惊动孟韩川,惹他疑心?”今夏知晓现下还不到图穷匕见之时。
陆绎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我也替他找了些事情,估摸着他一时半会还顾不上这头。”
“给他找了什么事儿?”今夏平日对官场上的事儿颇为不屑,问得极少,但此时不同往日,她自然关心能不能绊住孟韩川。
“他近两年来在银两上闹的一些亏空,数额虽不大,但揭出来面子上须不好看。”陆绎轻描淡写道,“眼下又是年关,他正忙着各处奔走打点。”
孟韩川此人最看重面子,揭了出来,不仅面子上不好看,还会影响接下来的升迁,自然将这等事看得极为要紧。陆绎这一手声东击西,确实用得正是时候。
自家夫君做事,确是稳妥得很,今夏讨好地替陆绎整理衣襟,心思浮动,忍不住还是想多问几句。陆绎看出她的心思,抢先道:“对了,有一事我也想与你商量。”
“嗯?”
“听说绣坊那里缺人,年后,我想让小眉过去。”
今夏皱起眉头:“不行……”
“我知晓你是可怜她,所以刚开始你要留她在府中,我并未反对。但这半年来,怎生个情景你也看见了。”陆绎不急不缓道,“吴妈他们背地里头没少抱怨……”
“她一直在学着做事……”今夏急着替小眉辩解。
“她有她的长处,听说她的母亲便是绣娘。但这府中,刺绣之活有限,她也不得伸展。你虽是好意,但硬留她在府中,天天让她面对吴妈等人的训斥挑剔,对她不见得是件好事。”
今夏闻言,默不作声,回想小眉入府之后的模样,虽说吃穿不愁,但眉宇间总带着惶恐之色……
“刺绣原是她的长处,让她去绣坊正好可以一展所长。你若担心旁人欺负她,常去看望她便是,我也可以与绣坊管事打个招呼。”
陆绎话已说完,见今夏一径不语,也不着急。
过了半晌,他忽然问道:“你觉得吴妈怎么样?”
今夏一怔,想了想道:“人是好人,就是……总盼着我辞职呆在家中生孩子,着实有些絮叨。你可不能听她的啊!”
“这就是了,你和她其实差不多。”陆绎笑道。
今夏呆愣住,仔细想了想,才叹道:“你说,我自以为对小眉很好,但却未曾设身处地为她想过,也未问过她自己的意思,其实未必是对她好,是不是?”
陆绎微微笑道:“有悟性!”
今夏扁扁嘴,有些委屈:“我知晓了……你等我先去问问小眉,看她肯不肯去绣坊。”
陆绎揽她入怀,半是安慰半是玩笑道:“我就知晓我的今夏最聪明,一点就透。”
今夏将头埋在他怀中,闷闷哼了一声,颇不领情。陆绎忍着笑,轻拍她安抚着。
过完年,上元灯节之前,杨程万便回来了。他不仅带回了失踪的三百两黄金,而且还带回了两名至关重要的人犯。
之前指认宋越私藏黄金的那名捕快,薛任,正是他私藏了那三百两黄金,反而诬陷宋越。据详细口供交代,那日他见宋越与阿落两人回锁龙里,偷偷跟随在其后。宋越在废墟中发现黄金之时,他就在不远处,亲耳听见两人商量报官,并且宋越取了一锭黄金想作为报官的凭证。
待宋越他们重新掩埋好黄金离去,他便偷偷出来。因他一人之力有限,故而只取了三百两黄金藏在附近山林的树洞之中,然后匆匆离开,抄小路赶在宋越到官府之前抢先报官,诬告宋越私藏黄金。
另一人是分管南崖县的校尉,王晋阳,半年前才前往蜀中就职。宋越的一身伤便是拜他所赐,试图制造假口供的人也是他。更巧的是,他早在三年前认了孟韩川作义父。
因陆绎之前部署周详,除了杨程万秘密前往蜀中,还安排了其他人与他策应。孟韩川收到风声之时,杨程万等人已然拿到口供返京。
案子虽还未最后定案,然而今夏在衙门里头吃汤圆的时候,听说锦衣卫刘知同和范知同把年下时孟韩川送的礼都给退回去了。此举无异于是当众打了孟韩川的脸,六扇门的捕快们就着汤圆议论纷纷,皆是幸灾乐祸者居多。
今夏只听了一会儿闲话,心下暗暗奇怪,宋越一案说小虽不小,但说大也不算大,便是与孟韩川有些关联,应该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却不知是否另有内情。
很快此案结审,宋越和阿落皆当堂无罪释放。
阿落是蜀中人氏,按规矩,由六扇门派人遣送回原籍。今夏对她又是同情又是佩服,特地包了好几件厚实的衣袍给她,又暗暗塞了些银两,请护送的差役对她多加照顾。
她原以为宋越会与阿落同行回,却不知为何不见宋越人影,只是阿落一个人孤零零地踏上回乡之路。
后来正巧遇上岑福,她才知晓,宋越经此一案,心灰意冷,已辞去捕头一职,决定回姑苏老家。
“他回姑苏……那,阿落姑娘怎么办?”今夏焦急道,“她为了他,一双手都差点废掉,他难道还不知晓她的心意么!”
岑福不知晓该说什么:“这毕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阿落姑娘也说过,他二人之间并无私情。”
今夏急得直跺脚:“那是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乡野姑娘,配不上宋越。她心里若没有他,怎会豁出命来保护他,生怕别人诬陷了他。宋越人呢?他在哪里?”
“他……大公子原是给他安排了住处,还找了大夫给他治疗胳膊上的伤,不过他不领情,自己暂住在城东的小官驿里头。”
今夏掉头就走。
岑福在后头急急道:“他性子孤僻得很,可不好说话……”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今夏已然在五丈开外,岑福没奈何,摇了摇头。
今夏刚至官驿,便在外头看见陆绎的马,心中暗暗欢喜,觉得陆绎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待她问明宋越所住之处,寻到后院的第三间厢房,还未进屋,便听见内中传来陆绎的声音——
“你手上的伤,我已问过大夫,恢复如初虽然不易,但只要针灸一段时日,可恢复至八成。”
接着应该是宋越的声音,他似乎自嘲一笑:“多谢大人好意,我已是个废人,不必再为我花费功夫。”
门没关,只是虚掩着,今夏也顾不上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劈头就问宋越:“阿落姑娘今日回蜀中,你可知晓?”
虽然认得今夏是六扇门的捕快,此刻宋越还是愣住,一时答不出话来。
看见今夏的一瞬,陆绎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的来意,缓声问道:“阿落姑娘已经走了?”
今夏点点头,复看向宋越,皱眉问道:“你就让她这么走了?”
宋越颦眉,半晌才轻声道:“我……我已连累她良多,如今又是个废人,实在不愿再拖累她。”
“……”今夏不可置信地道,“你可知晓她是怎么想的?她一直觉得是她连累了你!”
宋越愣住,不解道:“她怎得会这么想?”
“官场上的这些事情她都不懂,那笔黄金是从她家废墟中找到,她觉得是她害了你。怕那些人做假口供冤枉你,她故意把自己的双手都烫伤。”今夏看着宋越,又气又急,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即便你对她无情,至少也该送一送她。她走的时候,没看见你,以为你怪她连累了你,心里难受得很,你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