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是安静地仰视着她,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溃堤啜泣。
门口的感应灯亮起,冷蔷抱着猫笼颓然地坐在玄关处的地板上。
她用单手撑住额头,空气中回荡着沙哑的啜泣声。
刚接受过手术的Lion躺在猫笼里,正愤怒的将猫掌穿过透气孔,不停地挥动并试图去板动笼门的开关。
“抱歉。”沉浸在悲伤里的冷蔷这才回过神,赶紧向它道歉,将猫笼放下并且打开笼门。
Lion敏捷地奔出来,伏低了庞大但是灵巧的身躯,张大嘴巴对她嘶吼了一声,金黄色的长毛竖起,毛茸茸的尾巴也竖直颤抖。
Lion一直在生她的气,虽然她不清楚原因。明明先前她已经用鱼罐头成功收买了它的心,他们也处得很好……是受到惊吓的缘故吧?
“Lion,我不会伤害你。”她试着安抚大猫,缓缓朝它伸出手。
Lion立刻作势欲咬住她的手背,她及时缩回手,一脸余悸地望着依然竖起全身长毛的大猫。
“怎么回事?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Lion,是我。”
金黄色的眼瞳蓄满愤怒,充满威胁的嘶鸣声不停从Lion的喉咙深处传出。
冷蔷疲倦地靠着身后的壁柜,一手扶住沉重的额头,她已经累得无法再应付任何状况。
“听着,你在这里是自由的,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限制你什么,你只要安心的待在这里养伤,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关起来。”
这是大多数街猫的共通点。兴许是吃过太多亏,或者受过伤害,它们对人类充满戒备,无法再给予任何信任 …们或许会愿意接受人类的粮援,但若是希望降低它们的戒心,必须耗上很长一段时间。
她望着在玄关来回踱步,警戒地张望四周的大猫,放柔了嗓音说:“我保证,等你伤口痊愈,我一定会放你自由。这段时间就让我们和平相处,好吗?”
大猫瞄了她几眼,情绪仍然显得浮躁不安,但至少已经收起爪子,亦不再发出威胁性的嘶鸣。
冷蔷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疲惫不堪。
幸好有Lion,她才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它身上,否则她很可能已经崩溃。
她经历过一次死亡,太清楚当人准备跨进死亡领域的那一刻,恐惧将会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此时的黎君桦是否也如同她当初所经历的,正徘徊在生与死的交界,痛苦挣扎着?
她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像他此刻正在经历的。
而这些可怕的想像,正在吞蚀她的坚强。
感觉软弱的泪水又将倾泄而出,她扶着墙面站起身,强迫自己安顿好Lion.
此刻唯一能帮助她暂时遗忘的,就只有Lion.
冷蔷走进厨房,取出先前为Lion准备好的鱼罐头倒进铁碗里,再用另外一个碗装了干净的开水,虚弱地走向客厅,找寻大猫的身影。
终于,她在沙发后方的一小角落找着了Lion,它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你还好吗?”她对着猫的背影轻问,但这一声却更像是问着她自己。
毫无意外,Lion对她的问候不予理会,它正沉浸在自己的怒气里。
“我很不好……黎君桦也很不好。”她对自己说,整张脸已被泪水浸湿。“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不,不对,我从一开始就在伤害他,我只是把它当成计划中的一部分。是我帮着黎陌洋那个混球把他拉下来,我想让黎陌洋取代他高高在上的位置。”
但,那都不是她的本意。
在她的计划里,她要让黎陌洋爬到最高处,让他成为至高无上的上帝,然后她要亲手将他推下云端,摔得粉身碎骨。
这才是她真正的计划。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我应该保护他的,而不是让黎陌洋再一次为所欲为。”她将脸埋进颤抖的手心,身子虚软地挨靠着沙发瘫坐下来。
对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儿诉说这些,确实是既可悲又鸵鸟。如果真要对谁道歉,她应该亲口向黎君桦道歉。
倘若不是她太心急,太害怕计划毁于一旦,她也不会持续激励黎陌洋,要他别轻易放弃野心……他也不会对黎君桦的座车动手脚。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无论她多懊悔、多自责,都改变不了黎君桦正面临死亡的现实。
她开始想像他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然后她发现,无法承受的痛苦撕裂了她。光想起那个抛下自尊,请求她留在他身边的男人即将消失于世上,彻底离开她的世界,她痛不欲生。
她爱那个男人。
她爱黎君桦。
这个被她漠视的事实,在这一刻赤裸裸地鞭笞着她。
她心痛欲死,离死不远。
时间凝结不动,她被放逐到无止尽的绝望里,只剩下泪水相伴。
“喵。”
当Lion来到她面前,伸出猫掌在空中轻画,冷蔷的视线隔着迷濛的泪雾与它相望,痛苦被短暂转移。
“你是在安慰我吗?”她哽咽地问。
Lion只是静静地凝瞅着她,像一张安静的画,立坐在那儿。
她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它的前掌,奇异的是这一次它没挣扎,更没暴躁伸爪子。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轻轻的一握,她似乎逐渐找回了被击碎的勇气。
她抱起Lion,纤手抚过它金黄色的长毛,然后坐上沙发,让大猫趴在她腿上。
照理说,刚才经过了一场小手术,它应该困了才对,但或许是身处陌生环境,它琥珀色的双眸依然炯炯有神。
这个深夜太冷清,曾经宁静能给她安详,但此刻却令她觉得正置身于死寂的国度。
她已经筋疲力尽,她需要一点睡眠,她必须保持体力。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或许言特助会在危急时刻通知她。
她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做好随时接受残酷现实的心理准备。
冷蔷闭上眼,悲伤的泪水宛若一条流不尽的长河,不断从闭紧的眼缝渗出。
“对不起……对不起。”她抱紧了Lion,颤抖着喃喃自语。“黎君桦,对不起……”
从她的心因他而动摇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就注定侵占她的全部。
如若可能,她宁可他当她是敌人,宁可两人始终站在对立的两头,也好过此刻几欲摧毁她的良心折磨。
她受够了这种软弱的滋味。她宁愿是他毁了她,宁愿是他恨她,也不要接受他可能死去的结局。
她经历过死亡,她不怕,但这一刻,她害怕失去他,害怕未来的漫漫长日都必须活在思念他的懊悔之中。
灵魂之窗被泪水磨蚀得越发模糊,冷蔷从来没想过,原来比死亡更摧折人心的,是绝望的等待。
她愿用生命向上天祈祷,让黎君桦从死神手中逃过,让他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危机,她愿意用一切交换,包括早该不存在于世上的这条性命。
她咬住颤抖的唇,闭上灼烫的双眼,始终未曾发现,躺在她腿上的大猫,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绝望。
Lion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冷蔷——
黎君桦正凝视着她。
更精确的说法是,被困在大猫体内的“黎君桦”凝视着她。
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度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或者仅剩一缕幽魂在世上飘荡,进而产生这种幻觉。
是真实的。
在那场足以夺去他性命的意外之后,当他再睁开双眼——已经不是用原来的那双——他的视线透过一双琥珀色的猫眼,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世界依然是原来的那一个,而他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时空错置,抑或被谁恶作剧丢进了某部科幻电影里,但事实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事实或者事情的真相往往是荒唐的,这是他从许多经验中得到的道理——但绝对没有一个事实或真相,远比他所遇上的这一个荒谬。
他被困在一只猫的身体里。
不,应该说他的灵魂正受困于这只大猫的体内。
再用更具体的言语表达,那就是他变成了一只猫。
荒谬。
这远比死亡来得更荒谬。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睁开这具新身体的双眼,看见自己被医护人员从昏迷的“黎君桦”怀中扯下来,无人闻问地扔到急诊室外的长椅上。
那画面太震撼,他正遭遇的一切完全超出科学能解释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