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看着他那一脸一看就很不好打理很具个人特色的络腮胡,笑着起身走过去:“高大人早。”
这位是陈钰秋下台后接任理政堂总理一职的光禄大夫高烁。
“安公公早。”高烁礼貌性地回复,但他看长安的眼神,却毫不掩饰他本人对宦官的偏见。
“高大人特意停在杂家窗口,可是有事?”长安笑盈盈地问。
高烁硬邦邦道:“你昨日在粮铺抓的那小子,是本官内侄。”
长安装作一惊的模样,道:“哎呀,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还以为那小子胡乱攀亲……”
高烁懒得看她装模作样,打断她道:“若他是我的亲侄儿,我早就打断他两条腿将他逐出宗祠。今日过来不过想告诉安公公一声对他秉公处理即可,不必看我面子。”
“哦,高大人可真是大义灭亲百官典范!”长安恭维道。
“告辞!”高烁述完来意,对长安的话置若罔闻,转身就走。
长安看着他的背影,暗忖:果然是个暴脾气的,这样的脾气若不是装出来的,那绝对是不易受人控制,人缘也不会太好。
这样的大臣定然是不受同僚欢迎的,但却受皇帝欢迎,因为一旦成为这样的孤臣,他安身立命的所有希望,便只能都寄托在皇帝一个人身上。
慕容泓让他上位,显然是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长安回转身。
说高烁是孤臣,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中午,长安回自己府里吃午饭。
圆圆伺候她吃完午饭之后,就兴冲冲地回自己房里拿来了两柄团扇,对长安道:“爷,这是德全答应送我的团扇,纪姑娘她不要,要不你选一把吧。”
“拿来我看看。”长安洗完手,一边用棉帕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道。
圆圆狗腿地把扇子递给她。
长安接过一看,两柄团扇的样式还不一样。一柄是圆形的,一柄是花瓣形。花瓣形那柄黑漆边框,中间白绢为底,其上栩栩如生地绣着大片牡丹,一名身穿玄金黑袍身材颀长的男子一肘支地身姿慵懒地半躺在花丛里,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英俊的脸微偏,修长的指夹着一朵大红色的牡丹递在唇边,唇间还衔着一片貌似是从花上撕扯下来的花瓣。
长安看着那只能用“妖艳贱货”四个字来形容的男人,眉梢微微一挑,问:“这就是那夷王子陈若霖?”
“肯定是啦,德全说每年春天榕城各家有底蕴的绣坊都会想尽办法邀请夷王子让他们作画,他们会请最好的夷人画师画出他们需要的肖像画,然后让最好的绣娘把肖像画绣出来,最后就有了这些团扇。听说除了团扇之外,他们还有以绣夷王子为主的屏风和床帐,除了顺利邀请到夷王子的绣坊之外,其它绣坊这一年都不准绣夷王子。而且德全还说,画上夷王子穿的衣服戴的首饰甚至用的东西,都是榕城各家铺子出了银子让他用的,这样他们店铺的生意能更好呢。”圆圆难掩兴奋道。
长安:“……”这特么不就是请明星打广告么?沿海地区已经发展到这般时髦的地步了?
她又拿起那柄圆形的团扇看了看,那上面陈若霖换了件红色的广袖深衣,一腿曲起席地而坐,一肘支在曲起那条腿的膝盖上,手撑着额侧,另一手搭在趴在他身侧的一头斑斓猛虎的脖颈上。一头说不清是棕红色还是棕褐色的长发披着,整个人比之另一把团扇上的又多了几分魅惑之感。
长安想起此人在攻打云州的战场上那些残暴血腥骇人听闻的事迹,再看看扇上这个妖娆颓靡就差在额头上刻上“我很无聊”这几个字的男人,忍不住屈指弹了弹扇面,若有所思道:“有点意思。”
第492章 皇后有孕
“太后,长秋宫那边传来消息,皇后被诊出有了身孕。”
万寿殿,慕容瑛刚午憩醒来,寇蓉就给她带来了这么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
“谁过来请的脉?”短暂的惊愣过后,慕容瑛问。
“是太医院副院正钟离章。”寇蓉道。
慕容瑛自榻上坐起身,“有了多久了?”
“听说,有一个多月了。”
“上个月陛下宿过长秋宫?”
“宿过一次。”
“一次就有了?”慕容瑛皱眉,她知道有种药物似乎能让女子的脉象类似有喜,东秦后宫还曾有人以此来争宠或陷害对手。
“据奴婢所知,陛下虽一个月也未必能去后宫一次,但皇后却一直服着坐胎药呢。”寇蓉轻声道。
慕容瑛略一沉思,道:“兹事体大轻忽不得,你马上派人去传杜梦山过来。”
寇蓉出去后,慕容瑛复又在榻上躺了下来。
这些天她一直纠结于赵合到底是不是她儿子这件事,如果说迷踪蝶胎记都有人为设计的可能,那金福山的口供呢?
金福山居然招供说她的儿子早在四岁那年就因为一场伤寒夭折了,现在这个赵合其实是赵枢一名外室所生,比真正的赵合要大一岁。
得到这一消息,她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是赵合生下来就给了赵枢,当时因为环境限制,她根本不可能经常和赵合见面,事实上从生下赵合之后到慕容渊攻下盛京之前,这十几年中她就没见过赵合几面。若是真正的赵合四岁死了,赵枢换了个儿子冒充赵合,她没能发现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她一方面觉得赵枢不该这么大胆,一方面又觉得,如果不用母亲的眼光去看,赵合确实是个愚蠢好色一无是处的人。她慕容瑛的儿子,就算不能如慕容泓那般城府至深手段高明,怎么也不至于无用至斯。
于是她派人去查,赵枢是否曾有过一个外室?结果还真让她查到了,赵枢确实曾有过一个外室,是在和她好之前找的,还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渔家女。
当她得知这一点后,她猛然想起那次与皇后赵合以及皇帝一起用膳时,皇后曾无意中说起赵合爱吃鱼鳔而赵枢不让他吃。当时不以为然的一件小事,如今却似根刺一般扎在她心上。
她曾怀疑过整件事或许都是人为设计,可是那样久远的一句话,到如今结合方方面面才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若是人为设计,那人磋磨人心的功夫得有多深?她不愿相信她的对手中有这样一个人。
会是慕容泓吗?不可能,他凭什么在赵枢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让皇后和金福山配合他?
是慕容怀瑾?也不像,皇后若是确定怀了身孕,那端王必然要回到长信宫来,他设计这一圈不过让端王重新回到她的手里,图的又是什么?
慕容瑛疲惫地伸指按压着太阳穴,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老了,精力不如以前旺盛,连对于危险的嗅觉,都不如以前敏锐了。
皇后有喜了。这样大的消息不到半日时间就传遍了朝内朝外,长安自然也得知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到动手的时候了。
慕容泓让皇后有孕,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方面是让前阵子朝上朝下质疑他不能绵延子嗣的舆论不攻自破,另一方面是给丞相谋反的底气。此时只要在丞相这条毒蛇的七寸上轻轻打一下,他很可能会不管不顾地奋起伤人,因为皇后有孕,某种程度上来说慕容泓死了比活着对他更有利。虽然眼下还不知皇后腹中这孩子是男是女,但长安坚信,在有皇位需要继承的情况下,如果这孩子成为遗腹子,那他不管是男是女,最后生下来只会是男孩。
过了一会儿,长安才从这个消息中体味出那么一丝惨烈的血腥味儿来。
终究,是要连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拿来利用和牺牲么?
她知道父子相残的事情发生在皇家并不稀奇,更何况是这个还未出生甚至还未成形的孩子。她没有过孩子,她不知道为人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作为父亲,对于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血脉相连的感觉?
但这个孩子托生在皇后肚子里,他一开始就注定了等不来出生之日。
在慕容氏人丁凋敝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血脉骨肉做诱饵,慕容泓他会是什么心情?
长安伸手撑住额头。
她觉得作为男朋友慕容泓他对她不够好,不合格。但事实上,他对他自己也并不比对她更好。如果说夺权之路于他而言是一方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的峭壁,他攀登的每一步,落脚处踩着的都是他自己的血肉和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