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太监,能有什么眼界和掌控全局的能力?可怜荀老从先帝在世时就开始筹备组建的孔组织,十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基业,居然被新帝当做了一件讨好内宠的工具,就这般随随便便交付了出去。
长安人精一般,这两人又几乎是将全部的身家前途都押在了孔组织上,极度的失望之下情绪自然就掩饰得不那么完美,所以在照面的瞬间就被长安觉察了出来。
她只做未觉,互相做过介绍后,三人落座。长安一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向两人那边半斜着身子,面色温和地问:“二位今日过来,没遇着什么麻烦吧?”
她原本看上去就年少羸弱,再做出这副老友相见般随意自然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委实是毫无架子。
不满虽不满,但从乐君和鞠芳玲也都不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了,知道审时度势。从乐君当即便态度周正恭敬道:“来时恰逢官府摸查附近街市上的妓馆赌坊,在我们之后整条街市及附近的巷子都戒严了,是故没遇着什么麻烦。”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既然附近的街市和巷子都戒严了,那长安是怎么过来的?且正好在他和鞠芳玲路过之后就开始戒严,可说是很好地解决了他俩被人跟踪尾随之忧,竟有这般巧合的事?
鞠芳玲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长安却没在这件事上投入什么注意力,只道:“没事便好。原本不该让二位冒险来此见我,但我与荀老身份不同,我在明,他在暗,所以有些事他能做得的我却做不得,这以后又是要一同共事的,总不能连一面都不见,所以只得委屈二位了。”
从乐君与鞠芳玲见他不似想象中那般仗势凌人不知轻重,心中略微好受了些,也就客套了几句。
这番寒暄过后,长安便切入了正题,面色沉郁道:“荀老的过世,对陛下打击很大。无奈之下让我来做各位的联络人,并不是因为我有能力取代荀老的位置。荀老德高望重,对先帝与陛下忠心耿耿,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而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各位,自然也是如此。陛下之所以将这个重任交付于我,是因为我是个內侍,不管是陛下要传达什么指令还是要向陛下做什么汇报,都要比找旁人更方便些。最关键的是,我与各位一样,不管面临何种境况都不会背叛陛下。唯一不足恐怕就要算我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了,以后还望两位多多指教。”
寥寥几句恭维自谦之语,甚至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却在满足了从乐君与鞠芳玲虚荣心的同时,又给他们造成了一种他们现在其实是受陛下领导,而长安只是个传话的中间人的错觉。方才乍见长安的不满,不知不觉便散了个干净。长安客气,他们自然也得接着,说了几句“不敢”。
“荀老不在了,但我们该做的事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眼下除了逆首那边之外,最令陛下头疼的有两件事。第一,想必不用我说你们也知晓,盐荒。第二,就是横龙江。夏汛还未开始,横龙江的水位已经到警戒线上了,若是今年夏季多雨,泛滥恐怕是势在难免。洪灾若是爆发在夏季,必然会引起瘟疫。鞠大夫,为防患未然,请你回去立刻开始大量囤积能防治瘟疫的药材,另外,横龙江沿岸各州各县有哪些豪绅富户,我要一份详细的名单。”长安对鞠芳玲道。
鞠芳玲一时之间还不太习惯被一个能当自己儿子的少年吩咐,下意识地问:“既然陛下有这方面的顾虑,药材何不由朝廷直接下令囤积,如此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事半功倍么?”
长安道:“药材朝廷自然也是会准备的,但是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经手的人多了,到最后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东西,就说不好了。兹事体大,还是做两手准备比较稳妥,你也无需将所有药材都备齐,只囤最要紧的那几味便可。”
鞠芳玲被她不轻不重的说教了一下,面上带了丝赧色,应下了。
长安又问从乐君:“从掌柜,你做香料生意,该是经常去沿海一带吧?”
从乐君旁观了她与鞠芳玲的初次交锋,心知不能小觑这个小太监,少不得集中精神来作答:“是,海外的香料与我们大龑的不大相同,在大龑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市场。”
“沿海那几个州,你最常去哪里进货?”
“福州,福州的海上贸易比之其他几个州要繁荣许多。”
“哦?那你可知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一差异?”长安问。
“福州的十三王子陈若霖乃是福王的夷人姬妾所生,生就一副夷人的相貌,且通蛮夷语言,福州那边的海上贸易,大部分是他在负责。福州以前其实与潮州云州一般,都有海匪滋扰之忧,是这个陈若霖在海上设下陷阱,将当时在福州辖下海面劫掠货船的海匪一网打尽,听说为了设这个陷阱,陈若霖前前后后搭进去十数船金贵货物。这招颇为见效,有了前车之鉴,幸存的海匪再不敢在福州附近打劫,唯恐再中圈套。因此福州的海治比其它几州都好,这大约是福州海贸特别繁荣的原因之一吧。”从乐君道。
长安略略皱眉:怎么又是这个陈若霖?这个人的名字最近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委实是太高了些。
“既然如此,正好最近我得到消息,造成我大龑盐荒的根本原因就出在福州。接下来,就请从掌柜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福州,务必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深思过一回,长安对从乐君道。
从乐君点头应了,问:“以后我们怎样联络?”
长安递给两人一人一只大纸包,方方正正的,看着像是包的书。
“关于联络地点、方式,消息的记载和传递方式我都写在里面了,你俩回去后可好生记下。”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剩下的那只纸包上点了点,她问:“卫崇今日没来,你们知道原因吗?”
从乐君道:“他是镖师,行踪一向不定,就是荀老在时,也不是每回召见都必来的。”
“那我怎样才可以见到他?”长安显然对这样随性的属下感到有些棘手。
从乐君与鞠芳玲面面相觑,齐齐摇头:“这我们还真不知道。”
长安挠头,道:“那再说吧。对了,从掌柜,你去福州走旱路还是水路?哪条路经过青州?”
从乐君:“旱路水路都要经过青州。”
“那太好了,你帮我带一封信给一个人。”长安笑眯眯道。
第480章 枇杷呀枇杷
这日慕容泓上完朝回到甘露殿,发现内殿桌上放着一碟子黄澄澄的枇杷。
想起往年这枇杷他都留给了谁,这碟子死物便似也有了嘲笑他求而不得自作多情的嘴脸,越看越碍眼。
“将枇杷撤下去。”他面色不虞道。
长福一听,忙给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
小太监刚过去端了枇杷往外走,慕容泓又道:“拿去赏给后宫。”以往只给她留的东西,如今也赏了别人,她便不算是特别的那个了。
他慕容泓向来说一不二,既说了要放下她,就定要放下她。
他倒是轻轻巧巧的一句“拿去赏给后宫”,长福却犯了难,后宫连皇后在内八九位娘娘呢,这一碟子枇杷,到底是赏给哪个?
眼下张让不在,殿中还就属他身份最高,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枇杷赏给后宫哪位娘娘,还请陛下明示。”
自上次与长安吵翻后,慕容泓只要想起她心中便刺刺的不舒服,偏长福这时候还给他来这么个问题,堵得他只想给他来句“爱谁谁”。
“谁没有便给谁!这都要来问朕,当的什么差!”
他极少这般疾言厉色地呵斥长福,当下吓得长福一缩头,告着罪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他才于惶恐中体味出一丝委屈来。你说由来陛下赏赐东西给后宫,那在旁人看来定然是一份恩宠,谁知殿里这位倒是抱的济贫的心思,这任谁能想得到呢?
每次受了委屈长福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安,想起长安在宫里的日子,那时候哪怕他只是个地位最微末的扫地太监,过得也比现在快活多了。陛下年龄渐大,脾气也见长,一不高兴那气势便压得身边伺候的人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偏还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真羡慕袁冬他们,能跟着安哥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