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杨威利退出历史的舞台,不做历史的制造者而只是个旁观者,那么他到底如何生存对帝国来说都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殿下好像认为,杨威利是您编剧下的演员,可以任您的意愿随时下台。”你是否过于自负了?奥贝斯坦虽未直接地指责,但听者也很容易地领会了他语中的尖刻。
杨本身没有做演员的丝毫愿望。吉尔菲艾斯心中做着纯主观的判断,清楚那对义眼尚书不具半点说服力。“至少他不是个积极的演员,否则巴米利恩会战时伯伦希尔就化为了那场时代之舞最华丽的焰火。这一点,我认为尚书也能明白。”紧紧扼制住心底的颤抖,他镇静地说出几乎曾使亲密友人丧生的场所之名,不仅站立于其身后的芬梅尔,连奥贝斯坦也颇感意外似的闪了下义眼。
“过分的威逼能让连观众也做不成的落魄演员不得不发奋演戏哪。利用杨威利的消极请他体面地退出历史舞台不正符合帝国的利益吗?”吉尔菲艾斯沉静的面容逐步加入了一些沉重威严的粒子,“帝国未来的战略之根本在于完全收复同盟,尚书仅仅盯着杨威利一人的生命,这难道是你想要报复过去他曾经让你完美的霸主吃败仗吗?”
这话对一般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吉尔菲艾斯的说辞是故意的。激怒“干冰之剑”?当然不可能。只要能引起奥贝斯坦意识层面哪怕一丝的紊乱,吉尔菲艾斯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前提是,如果他还残留人的那种感性的话。
“杨威利是帝国未来的祸根。”奥贝斯坦平静地把对方投出的低周波炸弹当作小石子一般接收了,但这个判断已失了些许锐度。
“如果帝国执意把他看成祸根,他就是祸根;如果把他看成一个普通平民,那他也就是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历史学者。关键在于,我们愿意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我们,对奥贝斯坦说出这个词真的很别扭啊。专属于年轻人的那朵活泼而无谋的浪花没有预兆地跃上井然有序的思维的湖面,吉尔菲艾斯一边按下这个想法一边继续陈述,“把杨威利当作磁铁吸引各方的帝国敌对势力集中而加以彻底消灭,这个构想本身并无不妥,但杨的磁力是会随着其势力的张大而扩张的。控制不好,把打猎物的陷阱转化为吞噬自身的黑洞,就极大地危害到帝国了。尚书认为,你有自信像个计量家那样把事情掌控得分毫不差吗?”
逼杨威利造反,制造收复同盟的契机,引出各类“帝国的害虫”来个大清洁,的确是奥贝斯坦希望实现的谋划,“殿下的意思是,要我放弃打杨威利的主意?”
“与其用一块不知其威力大下的磁铁,不如用己方的磁铁还更上手。”吉尔菲艾斯的微笑加深了,无机质的成分却越来越浓,“除了杨威利,你不是还预备了另一块磁铁吗?”扫了眼身后凝神细听,越听越惶恐的芬梅尔,“难道我能干的副官芬梅尔和你忠心的部下朗古没有把‘吉尔菲艾斯大公有不稳迹象’报告呈给你看?我相信他们不至于连这点能力都欠缺。”一副很和善的玩笑口吻,如果能忽略其中的内容,那就是一段听着很让人舒服的声音。然而芬梅尔仿佛是听到了此生最可怕的诅咒,心脏在恐惧中如同走投无路的囚犯一样狂暴乱跳,他甚至责怪起没让自己得上先天性心脏病的父母来,不然此时一定可以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幸福地躺在地板上了。
奥贝斯坦停顿了几秒,终于连贯了思路,“殿下是需要我的配合?”
“把你已经做到和将要做到的事都告诉我。我也会告诉你,我要做什么。既然各有利用彼此的打算,整合起来才能发挥最大效果吧。”
“不错。”奥贝斯坦微微点头,冷峻的光芒攸现了一抹炽烈的色彩。
这次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当奥贝斯坦的影象从通讯屏幕上消失时,红发的大公转过身对流冷汗流到虚脱的副官不带感情地说,“以后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芬梅尔“扑通”一声跪下,“是,下官明白,一切都听殿下吩咐。”
“起来吧,芬梅尔。你不需要对我下跪,你只要对皇帝陛下下跪就可以了。”吉尔菲艾斯只给身处精神动荡边缘的副官扔下了这么一句话。
第三章 (上)
几个月过去,谣言四起。“吉尔菲艾斯大公有不稳迹象”从一个恶意的玩笑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有着隐约轮廓的躲藏着的事实。
一个煞有介事的谣言的形成确是有一定形迹可循的。
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明显疏远的关系是罗严克拉姆王朝任何高级将官都能看出来的。自从吉尔菲艾斯奇迹般地苏醒后,帝国军欢欣喜悦的潮流下也潜藏着由人性和利益交织缠绕的暗流。“真是合算啊,白白睡了一年多,醒来就当上大公了。”“征服同盟的时候他可是没有任何功劳啊。”“就凭着是皇帝的好朋友,即使有些才干也显得好象比其他所有提督都能干呢。”……虽是极少数的毒液,也毕竟使澄清的水面泛起了令人不快的色彩。坚持辞去了皇帝赐予的三长官之职等高位后,重伤初愈的吉尔菲艾斯自动请求担任为海尼森高等事务官。具体的情形除了当事人之外,无人知晓。但皇帝的侍卫队员从事后主君极为不悦的脸色推测,两人是不欢而散的。这是有确实证明的帝国地位最高的两位好友在吉尔菲艾斯赴任前的最后一次私下会面。
虽不再直接统率舰队,但莱因哈特赋予了好友除皇帝直属舰队外的军事调遣权。从表面来看,这是无比巨大的权力。仔细想想,事情远不象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士兵忠诚心的直接对象是舰队司令官,只拥有间接指挥权的吉尔菲艾斯无法再聚集如过去般将士们高度的热诚。如此的处置也保留了罗严克拉姆军团内部自帝国内战“休普利达特战役”后建立起来的微妙的平衡关系。而这种平衡中,找不到一个恰当的位置给吉尔菲艾斯。有人直言不讳地指出,皇帝实际将好友的军权无力化了。到底这是皇帝本人的意思还是只是军务尚书的进言,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好事者发挥了各自的想象。
政治场是权力的集中营,而其不可或缺的附属物便是由谋略和计算构成的黑色身影。创业中共同进退的伙伴事成后分道扬镳乃至互相讨伐的事古已有之,倘若再发生一次也不算是历史的特例。
吉尔菲艾斯是帝国最高级将领中最早与杨威利直接接触的人。在宇宙历797年2月19日伊谢尔伦的俘虏交换仪式上,他的表现赢得了杨舰队成员及一部分同盟政界人士的好感。得知是这位红发年轻人担起海尼森事务官之职后,有相当一些人松了口气,其中不乏抱有“这么年轻就算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在政治方面也不过是个红毛小儿吧”的心态的政客及投机者,认为其容易对付。
可惜,这个“红毛小儿”似乎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同盟的政府好过。上任初期,他有意以合作者的姿态站在同盟评议会议长列贝罗一边,支持其进行激烈的经济改革,将现政府中与列贝罗一派持对立意见的原理尊重派及民主原教旨主义者手中的以国家名义占有的公司机构从实质上予以收回,铲除了他们强硬的政治立场所赖以维系的经济基础,迫使其发动了政治上的反扑。在吉尔菲艾斯的指示下,以列贝罗为首迅速镇压了这次“叛乱行动”,这就是宇宙历799年9月9日在海尼森发生的动乱平息事件,史称“无流血的镇压”。经此一事,同盟政府剩下的要职人员几乎全是“亲帝国派”人士。后世的少数历史学家认为当时的列贝罗政府已经完全蜕变为“红发大公操控自如的傀儡”,这个看法虽被说成偏激,可能也反映了一部分事实。在此事件中,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其为高等事务官一手策划的产物,不过世人普遍同意他至少也扮演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反对把大公定位为“阴谋家”的学者则辩驳道,“这只是大公对那些口口声声叫嚣着为民众的自由民主而鞠躬尽瘁的政客的一种试探,如果他们真如自诩的那样清正廉洁的话,理应支持这次旨在恢复人民对政府信心的经济改革,而不是如同被逼急了的疯狗一样进行纯粹以维护自身权利为目的的无谋的政变,甚至把他们肮脏的手伸向了大公个人的生命。”也有人欢欣地评价这次“无流血的镇压”从长远来看,是一次“割除腐烂的‘民主’残留毒瘤的有益的手术”,“举行这场失败叛乱的政客们以他们的丑陋行径表明了,他们没有留下来继续扶持民主幼苗的资格。”同盟的民众本就痛恨政府的腐败无能,对这次向上流权钱阶层挥刀的经济改革很是支持,同时对海尼森年轻的高等事务官也颇具好评。而在“无流血的镇压”中差点被原理尊重派劫持的红发年轻人事后发表的“不将此事态扩大,不会把帝国势力介入其中”的公开讲话,更进一步博得了群众的信赖。与之相反的情况是,民众对于直接采取镇压行动的列贝罗政府的厌恶倒是一日甚过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