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抬手,端起面碗,手腕一翻,碗中的汤面悉数倒在了地上。
陆浅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动作。
他胃疼得紧,吃了面也没有多少缓和,反倒有越来越疼的趋势,眼看着男人将他的面全部倒掉,他非但不惋惜,胃里还隐约觉得轻松。
男人的视线一直锁在他脸上,见他一直不为所动,方才的嚣张与得意蓦地敛起,面上猝然爬上一丝骇人的怒意,转手摔了面碗。
陆浅川依旧面无表情。
他连走火入魔的莫沉渊都见过,哪里会被男人这点小风小浪吓到,意兴阑珊地看他耍完厉害,懒得与他纠缠,站起身,抬脚欲走。
他们同伙中的两人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浅川自带冰山气场,一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凛寒模样,身形一闪,那几个男人还没看出端倪来,他便已经出了酒楼,站到了距离他们几丈远的大街上。
掌柜拨弄算盘的手一顿,黑色的八字胡动了动,蓦地低眉敛目,不再去关注那边的动静。
这样的情景见得多了,哪边好惹哪边不能得罪他一清二楚。
掌柜立志做一个只会拨弄算盘的石化人,一声大气都不敢出,像是突然被人勒住了脖子。
那几个男人没有他这样好的眼力,愣怔片刻后,齐齐大喝几声,稀里哗啦地追了上去。
*
莫沉渊在自己醒来的那座山脚下转了三天。
他本想用灵力探清陆浅川的位置,可没想到,他的灵光散出去后,在达到一定距离时竟像撞上了围墙一般,再不能往远处多扩一步。
而他所能达到的范围里,并没有陆浅川的影子。
莫沉渊烦躁得要死,提着司命向远处走,厚厚的黄土印上了他的脚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绕回到他最初醒来的地方。
睁眼时见到的那团黑云还守在那个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甚至位置都没怎么变。
见到他回来,黑云中爆发出一阵嘈杂的欢呼:“回来了回来了!”
“唉,我就说走不出去的,你们还非要跟我吵。”
“我看他那么威风,还以为很厉害呢……”
司命的赤色剑光遽然飞出,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红色大网,将那团黑云囫囵个裹了进去。
莫沉渊身上红光黑气一起冒,语气冰冷:“走不出去是什么意思?”
黑云被网缚成一个个黑色小块,里面传来了一片哭爹喊娘之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分外尖利:“如果能走出去,我们还用一直守在这里嘛!”
又一个较为儒雅的声音道:“正是如此,我们尽心尽力帮兄台找人,兄台却这样行事,委实不厚道。”
各种各样的应和声此起彼伏:“不厚道!不厚道!”
莫沉渊眼中的杀气若能化形,这团黑云早让他蒸干成空气了,他握紧剑,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人呢?”
黑云晃晃荡荡地转悠了一阵,东拼西凑地找齐一个个黑色小块,重新拼凑出完整的身体。
就在他恢复原形的一瞬间,莫沉渊的面前倏然展开了一幅极尽真实详细的画面。
画面上房屋鳞次栉比,和人间的城镇如出一辙,还算宽阔的街路上,一个白衣男子负手站在街道中央,周围横七竖八地围了一地男子尸体。
第80章 梅香伴得故人归(二十三)
陆浅川解决掉来挑事的几人,迈过横七竖八的尸体, 自怀中掏出一方手帕, 风轻云淡地擦手。
他现在感觉很不好。
不过是用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灵力,身体中被无形力量拉扯的疼痛竟成倍扩大, 魔力和灵力完全不受控制, 在经脉间横冲直撞, 大有一副将他四分五裂的架势。
他额上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往外冒,面上却还要维持一副不动如山的高深莫测样,沿着人群自发给他让出的道路面不改色地向前走。
在他走出几丈远后, 身体两侧静止的人群突然活起来,本来放在他身上虎视眈眈的眼神呼呼啦啦地转移,所有人朝他身后躺着的那几个男子一拥而上。
陆浅川闭了闭眼, 脚步不停。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 每走一步都要不受控制地颤抖一阵,脚底仿若踩在棉花上, 他几乎感受不到脚下的实地。
可他又不能倒, 在这里, 只要他表现得稍弱一点,便会立即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成为他人盘中的食物。
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保证自身安全无虞, 温情和善意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肠胃大概是被交战的魔力和灵力折磨到奄奄一息了,抗议似的一股股向外冒酸水,连带着心脏都泛起一阵酸涩来。
不知道为什么, 他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想莫沉渊。
这感觉来的突然且奇怪,明明他的灵力已经恢复,虽然身体上难受得紧,但应付这些小鱼小虾也还是小事一桩,他目前暂时用不着莫沉渊帮忙。莫沉渊来了,他反倒要添些麻烦去照顾那个走火入魔的家伙。
可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他莫名很想见莫沉渊一面,想看他对自己笑一笑,想让他随便说点什么,想听到他那熟悉的低沉嗓音。
陆浅川摸摸额头,确认额上都是冷汗,摸起来简直冰块一般。
他没有发烧,更不会烧糊涂。
却莫名其妙地起了这样的糊涂心思。
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一阵,陆浅川用力揉了揉额角。
也不知莫沉渊走火入魔到什么程度了,他不去尽力寻找毫无踪影的师弟,反倒在这里想这些无理取闹的事情,简直不像话。
他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望着前路,路人纷纷躲避他的视线,给他让出一条平坦遥远的石板路来。
陆浅川顺着他们避让出的小径缓缓而行,踩棉花的感觉不仅没退,反而越来越厉害。
若此时无事,他必定一步都不再多挪,可眼下莫沉渊不知飞去了哪里,他心里装着远在天边的莫沉渊,只能尽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坚定沉稳,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眼中的担忧密密麻麻铺就出一片浅琉璃色的暖光,细碎的光芒之下,镌刻着一个黑衣赤光的背影。
如此难忘。
*
莫沉渊还站在自己最初醒来的那片黄土上,眼看着黑云给自己呈现出的画面光芒几变,每一次变换,他都能看到一个脸色愈发苍白的陆浅川。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点走火入魔的念头又回到脑海里,司命不断发出一声又一声尖锐的低啸,仿佛下一刻就要出鞘砍断谁的脖子一样。
黑云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半人高的团子越缩越小,最后缩到莫沉渊的拳头那么大,一声都不敢吭。
莫沉渊眼中淌血:“说,怎么出去?”
他一出声,黑云又是一颤,恨不能再浓缩一下,直接在他眼前消失才好。
他的身体因为过度的收缩,黑气愈发浓郁,从远处看更像一个乌黑的墨点。
这墨点惨兮兮地颤抖着身体,内里推搡一阵,最后一个儒雅的声音弱弱道:“兄台冷……冷静,我们如果知道出去的法子的话,也不……不用在这里待这么久了。”
他话音落地,莫沉渊没有什么大反应,石像似的僵立在他面前。
黑云松了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兄弟,刚要张口,司命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嗡鸣。
黑云:“……”
他颤颤巍巍地落到地上,妄图缩成莫沉渊半个拳头大,然后滚进黄土堆里,伪装成一个没有感情的黄土堆。
这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在司命血红剑光的压迫,黑云凄惨得快要流下泪来,杂七杂八的声音再也忍无可忍,凄惨道:“我……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兄弟你冷……冷静一点。”
司命又是一阵低吟,黑云吓得火速钻进黄土堆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那道剑光就又招呼到自己身上了。
孰料莫沉渊只是冷淡地看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提剑向前面走去。
这里似乎禁止御剑飞行,他之前想要令司命飞出这片鬼地方,司命却无论如何架不起主人,只能被主人提在手里,做一炳毫无尊严不能飞的灵剑。
除此之外,司命的其他方面倒是没有被限制,他的功法招式还可以正常使用,灵力魔力都很正常。
既然如此,那便打出一条出路来。
莫沉渊走去很远,那团黑云晃晃悠悠地从身后追上来,仍旧是那个儒雅的声音在喊:“兄台留步!你这样走还会走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