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嬷嬷和她说:“离这里不远的孤儿院里的孩子很多昨晚相继发生高烧,孤儿院的人今早来我们这里求施舍点药,我们一半的女工和修女听说都去了孤儿院帮忙。”
这里离孤儿院只隔了一条街,然而这一月来外面戒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炮声和枪声响起,闹得人心惶惶。她就见过前几天这里来了几个受着伤的陌生人,胳膊上还有腿上,他们说是不小心被那些士兵的枪口打中,借地养伤,神父慈悲心肠,拿来医护箱替他们包扎伤口还让他们住在这里养伤。
她站起来,和嬷嬷说她也去孤儿院看看,嬷嬷思量一下之后允了,只说:“你要小心莫不要被传染了,不然我可不好交代。”
她穿着白色的毛衣襟衫,一双毛布鞋子,出门时略觉不妥,在外面罩了件大衣,她还在守孝中,若是全身连白不免太引人注目。
这间孤儿院的女工多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她们收留无家可归、被人抛弃的孤儿将他们当亲生的对待。
院长请来医生,孩子们躺在床上盖着一层薄被,把身体暂且健康的孩子和这里隔离,然后有些孩子还是好奇的趴在窗外向里面张望。
医护和工作人员戴着口罩,她们给孩子打针,那些孩子脸蛋红扑扑的双眼迷离,像是一觉还未睡醒般。
沈丹钰走进去,遇见教堂的玛丽女士,玛丽跪在地上极具虔诚的抚摸着一个孩子的额头祈祷,她在说,主啊……
然后走到下一个孩子身边重复着同样的祈祷。
里面的人做着自己的事,由于人手真的不足,一位护士让她给孩子们量温度,半个小时记录一次。这里的人忙碌着,忽然一位女工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她面色焦急,话还未说,这里的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让她把孩子放下,门关上了。
一来二去,却不知已过了午饭时间,沈丹钰把记录下的体温表交给医护,随即玛丽女士请她出去用饭。
她们走到石板路铺成的小道上,玛丽一身修女服饰,她们并肩而行。她说:“这里的孩子从小遭人遗弃,有些尚且在襁褓中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遗弃,有几个孩子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被人放在教堂门口,于是我把这些孩子交给这所孤儿院的院长。稍大一点的大至五六岁,他们被父母或是亲人抛弃,在陌生的环境里不知所措,于是也留在这里了。”
郁葱的草坪上孩子们在追逐玩耍,他们的麦色的皮肤脸上的笑容纯粹天真,还有稍小的女孩子站在一旁看他们踢球。
她突然被这一幕感染,她小时候也和一群小伙伴在一块儿玩耍嬉闹,那位站在那里扎两根辫子的小女孩好像她。陈年记忆在脑海中闪现,却又生了一股酸意,自喉间用上鼻尖,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看,然后回头在玛丽还没察觉时候和她走出来。
进饭堂的时候,她突然问玛丽:“我刚才看见有陌生的男人走出去,这里来客人了吗?”
玛丽摇摇头说:“不,那些是神父救的人,神父让他们在这里休息几天,安排他们在教堂后面的屋子里暂住。”
第17章
众人吃完饭后起身收拾餐碟。一个小男孩不知何时在站在门口,玛丽女士正回过头看见他,她满脸笑容内心激动的朝他走去,他们二人拥抱。江嬷嬷说那是玛丽女士捡到的弃婴,一晃儿他都这么大了,因为彼此存在着“缘分”,玛丽女士很疼爱他,经常给他买吃的和玩具。
他们的交谈中,玛丽叫他“皮皮”,然后询问他有没有高烧的症状……不知为什么,沈丹钰觉得男孩子笑中带着一丝愁容。
她继续到孤儿院帮忙,收拾完一堆作废的医物用品装在小箱子里扔掉,走到门口忽然站住,回头看见那个叫皮皮的小男孩靠在墙上,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
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提醒他说:“皮皮……这里小朋友不能进来哦……你快出去玩吧。”
皮皮仰起头来,他的小嘴撅着,眼神里满满的的黯然失色。他试图钻进她身后的门被她一手拦住,她把他拉到一边,蹲下和他说:“你不能待在这里,里面的小朋友生病了,万一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皮皮忽然看了看门里面,低声细语的说:“我的好朋友在里面……没有她就没有人和我玩了……”
沈丹钰怔住,回头望去,原来他时常站在这里窥望是因为他的好朋友在这里。皮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这个男孩子皮肤很白嫩,笑起来双颊肉圆浑像肉团子,黑亮的眼珠子带着楚楚可怜,他看她的眼神忽然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一个眼神,可她却记不起来那是谁了。
她拿起旁边的一个皮球,心里暗自难受,不知道是哪对铁了心的父母丢下这么可爱清秀的孩子。她道:“去草坪上自己玩,一会儿姐姐来陪你好不好?”
皮皮眨了两下眼,想了一会儿从她手里拿过皮球跑了出去。
她走下台阶,把纸箱子里的废品扔到大门外的垃圾桶里,她听见教堂上的钟声准点敲声,余音缓缓回荡。她把箱子放回医务室,就去找皮皮。
走向草坪地的小路上,她远远看见皮皮和一个男人在玩,男的把球扔给他,皮皮接住,皮皮笑得很开心,和那个男人踢球。看到这幅温馨画面她发自内心的微笑然后朝他们走过去,走到一半时她忽然站住,她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庞,金色的午后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照在她脸上,他们开怀大笑。
她迟疑了一下,从嘴里缓缓说:“学长……”
皮皮看见了她,冲她招手,那个男人也看过来,笑意凝在彼此的脸上,冯深却很快恢复笑容,走过来和她打招呼,说:“沈丹钰?你怎么在这儿?”
沈丹钰见到冯深,意外又惊讶,她说:“我还要问你呢,学长,你怎么也在这儿……”她忽然瞧到冯深手臂上缠着绷带,冯深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说:“西区戒严打仗,我不小心受了伤。”
原来神父救的人是他。
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世界真小,小到分别的人再次相遇,命运在无形中织了网,让或许早就不相干的人再次顺着这条网相遇。
不知这是不是就叫缘分?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着低下了头。他们和皮皮玩到晚饭时间,最后两人绕着草坪聊天,珊瑚色的夕阳照着残壁的围墙。
全大成掌握方向盘开出大路拐弯,陈晔平在后面看图纸,过了一会儿他看得有些疲累仰面把头倚在靠枕上休息。
全大成从后视镜里观察,过了片刻,他叫了声,陈晔平只“嗯”了一声。全大成吸了口气,像是要说一件极为艰难似的事,他道:“眼下西区在打仗,那些反派党被打得七零八落不知道藏身何处,可是……现在这种情形让您去江平夺物资是不是有点……冒险?”
他话说的婉尔,陈晔平何常听不出他的话外音,他睁开眼说:“你不知道现在离渡口缺枪火物资吗?我要是不答应,在前线的人怎么办?”
全大成默然,他知道应舒贺眼下在离渡口生死未卜,那里的通讯设备在两天前就断了,打出去的电报都收没有回应。他也知道凭应舒贺和田兆年的交情田兆年不会撒手不管,于是让陈晔平搜集一批军火物资。可这批军火物资需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而且还不知道那批物资真正的藏身之处,很有可能遭到埋伏,他们的人手无从估计,几乎都是从这次战场上败下的逃兵,而陈晔平不可能不清楚其中要冒得危险。
全大成心中忧色,把车开进大本营,外面的士兵肃穆的立枪敬礼,车子从他们面前驶过,院子里乃至周围都有一种令人屏息静气的紧张感。
他们走上楼,全大成注视周围的异常。办公室有一人打开门,看到他们回来,纪子面露微笑,朝他们鞠躬,说道:“你们回来了。”纪子立在门侧让他们走进去。
陈晔平进门就脱下外套,纪子在后面接过,看着一尘不染地桌面,文件也整理的井然有序,陈晔平走到座位上,他还未坐下就说:“你动过我桌上的东西了?”
纪子恭敬地说:“桌子太乱了我给您收拾了一下。”
陈晔平脸上没有任何表现,他拉开手侧的抽屉,淡淡的说:“以后不要给我收拾桌子,不然东西放哪儿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