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是自由的。”
你是自由的,从来都不由他的妄断决定。
世间生死分割,也不该由他决定。
他曾经制定了所谓的仙界之道,以为自己怀着一颗济世的悲悯之心,到头来其实是他用了毕生的精力,来修修补补自己拆碎了的墙。
流光愣了片刻,怒气更甚:“你什么意思?你欠了我的了?谁要你……”
“嘘……”空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望着蓄势待发的滚滚天雷,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沉静:“从今往后,不论你是想回到九幽还是想云游天下都可以,再也没有能够束缚你的。”
他好像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流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回到九幽?云游天下?
再无束缚?
不可能。
其实他愿意一辈子镇守九幽,也愿意永远待在天外天,也愿意云游天下。
只要和你在一起,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流光这才觉得,你把天下大义都能放在我身上,那你的真心呢?
九道天雷齐下,毁天灭地。
忘川边,白衣华服的女人颓然地跪倒在地。
她的眼泪滴到地上,瞬间开出了朵朵墨色的彼岸花。
流光被送回九幽时,她曾经对还是龙脉的流光说,只要是她喜欢的人,只要有一分喜欢她,她就愿意放下神位渡过忘川,洗掉一身邪气,跟那个人普普通通到老。
冥主是修炼了万年不超生的亡魂,渡过忘川无异于抽骨扒皮,诛魂灭魄。
可是那个人是神,是这世间最风光霁月不染尘埃的人。
那个人也不爱她,一分也没有。
千冶抬头看着立在云头的两个人,抬起苍白的手指,在空中猛地一抓。
九幽是冥界的地盘,这里的每一颗尘埃都受她的统领。
千冶将自己毕生的修为化作一幕华丽的红雾,狠狠地奔向了翻涌的雷海。
冥主是亡魂,没有肉身。
妖艳的红妆褪去,漏出少女生前的模样,明眸皓齿,她想:这是不是你喜欢的模样?
红雾迅速飘散开来。
从此世间再无冥主,忘川边一夜之间开满了血红的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千年,叶生千年,花开叶落,叶落花开,花叶永不相见。
空明这一觉睡得很长。
以至于他醒的时候都快忘了今夕是何夕。
天外天的净池边,一红一蓝两个人影相互倚坐着,正是凤凰二人。
凤霄背对着他,头都没回敏锐地一扬手道:“椿祖终于醒了?我们可是等得花儿都谢了!”
凰酩站起身来,回头笑道:“老祖醒了?”
“哎你对他笑什么笑?”凤霄一脸黑醋地把他的脸掰向自己,然后对着流光一扬眉:“快来看看我们养的锦鲤,本君亲自去东海抓过来的,差点儿把东海水君吓厥过去了!”
空明几步上前,之间净池中稀稀落落有了不少黑色锦鲤,正在凤君殿下的淫贼下战战兢兢地游水。
不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几分闲情雅致的。
空明一皱眉:“我并不喜……”
“哎……”凤霄道:“你是不喜欢锦鲤呢?还是不喜欢这几条?”
空明不解挑眉。
凤霄嗤笑了一声,搂住凰酩转身就走:“行了,鱼不是我们养的,养鱼的那一条在外面蹲着不敢进来呢……我们先走了,你们随意。”
两人黏黏糊糊走了,空明静静站在池边,半晌也没有看出个什么来,索性一转身跃上池边的大椿木。
他少见地没有打坐,而是靠着一根树枝安静地坐着。
他刚刚闭上眼,压制得清浅的呼吸就出现在耳侧,空明一偏头避开一些,淡声道:“你做什么?”
流光蹲在树枝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目光带着一点儿小心翼翼,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喜欢层他手心的小动物。
空明目光从那青年人挺直的鼻梁一路划过,那些精致标准的五官也许在人人风姿绰约的天界并不特殊,但是最后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却显得十分。
仿佛九天十地芸芸众生之中只要有他,他就一眼就可以找出来。
流光抿了抿唇:“师尊……”
空明道:“你没有回九幽山?”
流光脸上笑容一顿:“我不想回去。”
空明:“为何?”
流光厚颜无耻地蹭上他屈起的膝头,反问:“师尊是不想收留我了吗?师尊在赶我回去?”
空明一时没有接话,算是默认。
流光小心翼翼地一捏他的衣角,像是怕他不悦似的,随即又立刻放开,他道:“从盘古开天辟地,我就待在九幽山下,最开始我连灵智都没有,就是一团灵气,我很羡慕那些可以活动的亡魂……等我好不容易化了形,却被九幽山镇压着寸步难行,所以我想,等我自由了,一定要游标天上人间……”
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勇气,流光猛地抓住空明的手,那只手苍白修长,但是却和他记忆中一样有力而又温暖。
空明眉心微动,一时忘了抽手。
流光趁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继续道:“我不顾一切地想逃出来,甚至伙同冥主扰乱忘川亡魂,就是想离开九幽……但是后来是你把我带出了九幽……来到天外天。”
流光细细地看他的神色,颇有先见之明地抢先道:“我知道这是师尊的“分内之事”,但是对我来说不是,在天外天那么长的时间,我一点儿都没有想走,虽然你总是睡着,但是我在一旁看着,就觉得我可以永远这么过下去的。”
空明轻轻地一抽手,流光不强用力,任由他把手从自己的手心抽走。
空明难得一挑眉,问道:“所以呢?”
流光顿时紧张起来,他一时摸不准空明的心思,但是他成人的时间尚短,远没有那几分耐心和智取之心。
他好像觉得这就像是当时在囚龙锁之下,百万仙家陈兵九幽,精铁所铸的锁链穿过皮肉,牢牢地钉入骨中。
你皈依还是不皈依我天道?
皈依?
不皈依?
来回都是一刀,无论怎么选,都能让他痛不欲生。
他怎么能放弃那个人呢?
但是他明显就是缺了几分去记得伤疤和疼,一开口选的还是那条路。
“我在东海抓鱼时见到海上的渔女向妈祖祈求庇佑时,总说保佑她们的心悦之人平安百岁。”他说:“我便去求了……师尊平安顺遂。”
两人都是通透之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没有必要挑得更明了。
空明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流光心里七上八下。
他终于抬起手,拍了拍流光的头顶。
流光心里一腔火热顿时熄了大半。
所以……
空明道:“你不该早早地下了定论的,流光。”
“你年纪尚小,识人也少,太容易有人给你所谓情爱之感,等你多看这世间几百万年,你就知道情爱一一说,往往是放在寿数不过百年的凡人身上,我们过得太久,往往不及凡人一生一世来的爽快,你可懂?”
流光并没有觉得被说服:“我……”
空明一抬手,不容置噱道:“你不必留在这天外天,多出去看看,你会明白。”
流光刚想辩解,空明又笑着摸摸他的头,道:“去吧。”
说罢,他一纵身跃下了树,头也不回地进了听雨台小筑。
流光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黯然下去。
流光猛地从树上跳下,终究舍不得走,怒火中烧悲从中来,二话不说原地变成了一尾黑色的巨龙,一头扎进了净池,激起数丈高的水花,把一池子锦鲤吓得屁滚尿流。
流光越想越气,索性一下子沉入水底,企图淹死在这净池中,把椿祖的净池变成九天十地第一凶池!
☆、第 6 章
流光还是失算,龙淹不死。
但是等他受不了从水里咕噜咕噜钻出来的时候,八千年为春的椿祖丝毫没有活动过的痕迹。
没有人可以跟椿祖拼时间。
所幸某位不速之客到访,给了流光一个正儿八经打扰他的理由。
那天流光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池边戕害那几条命运多舛的锦鲤,忽然传来一阵结界被触动的决音。
流光眯了眯眼,心想谁这么大本事可以触动他家师尊的结界。
果然,一个一身白袍的俊郎仙君站在结界内,风姿绰约地一拱手,声音清朗温润:“小仙九重天紫阳宫白韶华,求见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