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穿衣下床洗漱,太久不走路,连腿都有些发软。他推开门,才知道此处并不是什么客栈……入目雕梁画栋,珠帘翠幕,红花欲燃,看起来是谁家的宅院才是。
他没来过此处,走至院中,碰碰花草又逗逗鸟。笛飞声见他虽然脚步虚浮,但行走尚可,便松手跟在他后。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死莲花!”
噢,原来是京城方驸马的府邸。幸而他耳朵现下不好使,不然非得被他吓一跳。李莲花装模作样揉了揉耳朵,退一步到笛飞声身边。李莲花十分客气道:“方驸马。”
方多病对此十分惊奇,他瞪了一眼李莲花,说道:“你今天认识我了?”话毕,他又觉得自己十分可怜,被李莲花认出来难不成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不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莲花微笑:“这几日吃你的用你的,当然还是得认识一下主人家……”
方多病道:“没事,笛飞声付钱了。”
这回轮到李莲花惊奇。
方多病见着笛飞声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李莲花是他好友,笛飞声却绝不是,但是眼下他俩站得那般近,虽是在自己家,倒显得他是个‘外人’。
前几日笛飞声携昏迷不醒的李莲花来找他,还捎着一个绿衣小姑娘。李莲花虽陷入沉睡,脉象却平稳,并无危急之相。只是看笛飞声把他抱着,面色不虞,这个场面在方多病眼里无比的怪异……
方多病满头雾水,一时间也顾不上探听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得不赶紧着请御医来探。无一不开口就是“奇哉怪哉……”“这等疑难杂症……”方多病是断没有耐心听他们嘀嘀咕咕这些有的没的,要问李莲花是怎么了,一问三不知。这样躺下去,即便原本没什么事,也迟早被饿死!闹到最后,也只好开了宁神补气的药继续调理。
他也绝不敢大张旗鼓,被别人知道笛飞声这尊煞神在此处,少不得被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没见过世面的江湖人士找上门来。几日匆忙,这病还没能诊出一个苗头来,李莲花却先一步醒了过来。
方多病皱眉,绕着李莲花看了一圈,看起来是……确实好得很。李莲花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微笑,似乎与上次见他并无什么差别……穿的衣服料子似乎比以前好了不少。方多病咳嗽一声,道:“你醒了正好,去前厅一起吃吧。”
三人移步,穿过游廊,落座桌前。李莲花看着满满一桌好菜,一时有些眼花缭乱,他伸着不太利索的手,夹了一只鸡腿,心不在焉地问起近日的事来,笛飞声为其解答,李莲花继续心不在焉地答应。
李莲花放下碗,忽然道:“你既然有此闲心带我来京城,那崔拂首必然已经?”
笛飞声不咸不淡应道:“死了。”
李莲花轻轻啊了一声,饭桌上聊什么死不死的也许不大好,于是他又埋头去啃鸡肉。他这般躺了五天,已是快饿得头昏眼花了。
方多病在一边吃得食不知味。笛飞声除了对李莲花,向来言辞金贵些。虽然还有一个碧烟,只不过碧烟对她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这大早上碧烟不知受了什么气,气冲冲来告知他李莲花醒了便走了。
笛飞声屡次给李莲花夹菜,李莲花的手是裹了不错,那也不必如此亲密……方多病被这两个人的行径惹得眼皮直跳,他不禁怀疑当年,笛飞声和李相夷是不是早有私交,而不是像金鸳盟和四顾门那般势如水火。方多病埋头思索,更觉得大有可能,一时只剩下了碗筷之声。
这一顿饭,李莲花吃得那样快,另外两个人也不自觉地跟着他,匆匆便也结束了。
李莲花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对府中的饭菜大加赞赏。不知是不是饭菜格外丰盛美味的缘故,他的耳朵也正在渐渐好起来……
“李莲花,李莲花。”
李莲花一脸状况之外:“啊?”
方多病单刀直入,绝不和狡猾的李莲花绕弯子,他道:“你这几个月做什么去了?”
李莲花慢悠悠道:“这说来话很长……”
方多病顿时提起兴致来,催促道:“快说快说。”自成婚以来,他就不方便行走江湖太过招摇,何况少了李莲花这样的人,只听其他人吹牛,也实在没意思得很。但李莲花却是大有不同,即便是变成这幅模样,仍是‘奇遇’连连,身在江湖……
他真的从很久之前开始讲起。讲得口干舌燥,续茶两杯。方多病对天发誓,他是绝不想听笛飞声如何朝他诉说情衷这种戏码……
第十九章
拾玖
茶水续到第三杯。
“这金家的玉佩有两半,枯木逢春也有两份……一份在十几年前给了崔拂首,一份如今给了我,所以即便当年被我……被李相夷伤成那样,崔拂首吃了药,仍然活了下来,”李莲花说到此处,忽然一笑,“他会在这么多年来继续追第二份药,是因为这里面还有些问题……服下这药虽然可救一时的命,却也带了难以根治的寒毒,日日发作,且又畏光,只得躲在暗处消磨神志,我不过是撑了几日便吃不消,崔拂首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吃尽苦头……况且到了今日,大约也是命数无多了。他近几年一直在江湖上到处搜罗人来替他卖命,无非就是为了那药,可惜一直不成。”
方多病又是一脸茫然,他问道:“可你现在看起来分明好得很。”
“正是因为我现在忽然不再犯病,这‘枯木逢春’才不对劲……”李莲花捧过这第三杯水,他的手被裹得不太灵活,只好虚虚抓着,“崔拂首当年得到金露刀都杀不了锦缠道,一可见他武功实在差劲,二可见金家人手里的另外半份药很重要,因此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笃定笛飞声上山求药,而锦缠道以那半份药为倚仗,绝不会给,因此我们与锦缠道必不会结盟,即便不论死,也必有一伤,他就可以顺道捡便宜……”
方多病大胆猜想:“他这么想要第二份药,莫非是合一起服用才能消除寒毒?结果他一回头却发现被你先吃了,因此大怒之下想要杀你陪葬?且慢……不对,不对,你明明也只吃了一半的药,可这五天里你只是昏迷,并无发作……”
李莲花小口喝水。
忽然有一只手伸到面前,“别喝水了,你的药。”
李莲花充耳不闻,继续埋头喝水。
“李莲花!”碧烟瞧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现下知道躲她了?方才光明正大地又是谁?
一截青袖滑过桌角,端起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搁在了李莲花正面前,他道:“先喝了。”李莲花这回无法,只得依言做事,咕咚咕咚两口喝下,又清了清嗓子。
“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但是崔拂首这么决意要杀我,好像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明知道笛飞声一直在我身边,而药也已经被我吃了,这个时候不仅不另求解决之法,还一心要杀我,岂不是很不明智。后来我终于想起一件事,锦缠道曾经告诉碧烟,这是‘救命药’,如果碧烟哪天真的喝下了肚,岂不是也要染上寒毒?”李莲花的话一顿,他喝了药,嘴里正发苦,话一说多,这苦就蔓延到整张嘴去。
笛飞声会意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青梅。
李莲花得了一口酸甜,含糊道:“她会这么告诉碧烟,说明这药吃了决计是万万没有害处的……至于为什么,就像崔拂首发了疯一样非要杀了我,反过来想,若是他先死了,也许那另一个吃了药的人就能好端端的。”他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锦缠道又不是个傻子,崔拂首如果上山,两个人就同归于尽,他如果不上山,不过是被药毒折磨至死,左右不出今年就可以去找阎王爷投胎了。等到碧烟要用这药,这世上肯定只有一个人了。所以我猜,这个……服药二者,只能活其一。”
方多病瞪了李莲花一眼,他也不是傻子,猜到李莲花绝对是有意略过了受过的苦,他哼了一声道:“如若是这样最好不过。如今崔拂首已被笛飞声所杀,按你说的,寒毒再也不会发作,岂不是皆大欢喜,也不必别人担心来担心去。”
李莲花又在叹气,他嘴里喊着青梅核,凉凉道:“不管它到底是什么灵药,也不能有灵性到相互呼引,其实……也许……大概……是活蛊才对……这一对药蛊此消彼长,它称作‘枯木逢春’,不过是为了重要的人再续春期,杀一个不相关的人作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