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烟顿时一凛,弦丝也松开手去。虽然此事发生得极快,她也可断定,那一下,崔拂首必然已经肩胛骨全碎。有笛飞声制住此人,她大可放松一点。
笛飞声居高临下,此刻显然没什么耐心细细盘问。他俯身下去,一掌扣住崔拂首后脑,死死摁入泥水之中。他湿透的袖口如受力道,兀自飘动,但凡习武之人,一看就能明白,笛飞声已聚了真力在手,杀意昭显。
只是与方才不同,笛飞声的动作没有一丁点声音。崔拂首猛烈挣动,耳中顿时涌出血流,他剧痛之下意图挣脱,却被笛飞声踩死,动弹不得。
不过须臾,重归于静。笛飞声便收回手。
原本浅浅的泥坑被压得极深,那颗头颅奇怪地凹陷下去。血水混着土色在水坑里浑浊交错,碧烟即使不看,也知道底下的脸七窍流血,血肉模糊。
做得如此彻底,崔拂首已不可能再活命。碧烟一惊,忙说:“你不先问……”
崔拂首当年被李相夷追杀重伤而未死,很有可能就是骗取了红绡手中的那一半药,而他想要锦缠道手中的另外半份,也许正是解毒之关键。但如今典籍全无,大约只有崔拂首明白其中秘密了。
笛飞声无意听她说完,他淡淡道:“他死上十遍也不为过。”
碧烟一怔,她何尝也不想这人死?只怕这样死在笛飞声手下还便宜了他。她像是才醒悟过来,她眼前的人,不仅是那个时时照顾李莲花的闷声葫芦,也曾是血洗江湖的一介魔头。
此时雨停,庙前一夜,满地淌血。
事已至此,碧烟转头去废墟之中找寻遗落的金露刀。笛飞声则有所嫌恶一般,撕下一块车帘,擦净了手,才进了车厢之中。
李莲花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却终于平静下来——他被寒毒折腾半天,总算累得睡着了。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笛飞声稍稍俯身过去,捏了捏李莲花的耳垂,在黑暗里低声道:“李莲花。”
他难得有些好心情,像是一个人在玩闹。李莲花没有应。他又伸手替李莲花按揉右手,虽然这条手臂已经毫无知觉,也不代表它被崔拂首踩了不会生出淤血。
笛飞声默默候着,等到风静,等到天已亮彻。
第十八章
拾捌
李莲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罩纱的床上,床柱上都雕镂花纹,这里比之先前的客栈,实在是大大的风雅。他的肚子很饿,四肢酸痛,低头一看,衣服是新换的,床褥也是软的。李莲花叹气,笛飞声总是能把这些照顾人的活做得很好……把他从那荒郊野外,安然无恙地带到下一个城镇之中,又将沐浴穿衣这些事一一做好,而他毫无所觉……
笛飞声正坐在床前的椅上闭目调息。他的面容一如往昔沉静,眼角眉梢不见愁绪或是悲苦,但是心里大约也是很疲倦的。
李莲花偏过头,打量这个总是为他奔波劳碌的笛盟主。若是十几年前,有人告诉他,这世上最为他挂心的是笛飞声,他必定会把那人骂个狗血淋头。只是如今……他一时想起山上那个吻来,即便不掺欲念,却也一样可以如酒浓烈……
笛飞声听李莲花有了动静,忽得睁眼,他见李莲花打量他,可见精神不错。他很快俯身低下头,眼中似有微波流动,分明浮出惊喜之色,却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地道:“如何?”
李莲花愣了好一会儿,他看得出笛飞声此刻很高兴,又怕惊了他,因此语调难得的温柔。他的脸色一时迷茫,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笛飞声这个人,也不知道笛飞声为何要照顾他一般。
笛飞声一愣,有个不妙的想法浮出脑海。他正要第二次问,他看见李莲花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李莲花咳嗽了一声,慢慢道:“我听不见……”
那一掌不是震耳欲聋,是真的令他听不见了。李莲花又连着咳嗽了两声,依稀想起昨夜奇怪的事情来。崔拂首的出现实则并不奇怪,他没有拿到他要的东西,山中已空,锁链已断,不见锦缠道本人,他肯定会来找其他人。而以他的性子,胆小多疑,又不见得聪明到哪里去,不过是折腾一次偷袭。
其实除了耳朵有点不太好用,他全身上下还算舒泰。李莲花有一点新想法,但是他现在没胆子和笛飞声说。
因为笛飞声脸色绷着,现在显然十分不满。
李莲花缩了缩脖子,像是怕他得很,又道:“不过是听不太清……”
他的左手也被缠起来,现下不好动弹,只能乖乖坐在床上。多次身入陷境,笛飞声显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身边了。其实如果可能的话,说不定笛飞声会把他绑在自己身上带着走。
身体内的余寒几乎无剩,他感到好受了许多。笛飞声伸手把他扶起来,又拿了软垫子靠上。
他虽然听不太清,说几句话却是无碍的。李莲花道:“事已至此,很多都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笛飞声默认。他对这金家实在无甚好感,一件事非要弄出这么多古怪。他不欲提前几日之事,他一字一字极慢道:“身子如何?”
李莲花愣愣瞧着他缓慢的口型,等他说完,忽而伸手摸了摸他干得有些发白的嘴角。笛飞声被他碰得一愣,又听他说:“你该多喝点水。”
笛飞声这才觉得,是有些口渴,这几天还未好好休息过。他站起来,干脆地倒了一杯茶饮下。他这一回头,发现李莲花已经出了被窝,正两条腿挂在床前,一双白生生的腿脚无处可放,下不了地。
李莲花不知自己的模样,眼底青黑,形容尚且憔悴,头发枯槁毛躁,但凭今日这个精神劲,应该是无大事。笛飞声即便不喜欢这个病秧子随便乱动,也不出口苛责。
笛飞声走回床前,耐心地一字一顿询问:“有事要做?”
李莲花看他一眼,拍了拍床边,微笑道:“你也坐。”
笛飞声坐下,不知李莲花又要折腾什么。
李莲花对乖乖听话的笛飞声十分满意,他半跪起来,忽然顺着坐上笛飞声的腿。笛飞声敛眉屏息,李莲花坐在他腿上并不太重,反倒有沉甸甸的真实感,叫他明白这个人是真的醒了。他下意识伸手揽住了李莲花的腰,不免叹一声单薄,里衣并不合身,搂过去衣裳虚了一大片。
李莲花抿着一点笑意,歪着脑袋凑过脸去,嘴唇正要碰上笛飞声的时候,忽然见笛飞声眼眸一抬——有人开门。李莲花顿时一愣,虽然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他此时的姿势也是实在不雅,正要爬下来时,当即就被笛飞声扣住,紧接着一吻就十分利落地落下来了。
门外的碧烟呆若木鸡,她眼见李莲花坐在笛飞声腿上,衣衫不整,又被笛飞声搂着埋头就亲,两人自顾自地亲密无间。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状况?直到方才被笛飞声扫了一眼才回神,一时头昏脑热,连忙空出一只手砰得一声关门,手上拖着的木盘险些翻了去。
她本是端着药来的,因此不便敲门,况且即便她不说,笛飞声也能听得到她脚步声。这样一想,笛飞声分明是有意的!李莲花也是,光天化日,就没羞没臊的!
李莲花只能听见急促微弱的关门声,便知来人是当真看见了。即便刚刚是他先‘动的手’,脸颊上也忽得烧起薄红,但笛飞声压制他的力气大得很,他要亲十下,只给九下还真当跑不掉。
他这一慌神,笛飞声就得寸进尺,手顺着脊椎摸到衣裳里面去,其实这一把病骨头,实在没什么好摸,但李莲花总有一些妙处,比如这皮肉和豆腐一样既滑且软。笛飞声乐此不疲,略有薄茧的手掌从腰际至胯,又顺着摸到大腿,酥麻带痒。李莲花被这手摸得头皮发麻,一阵哆嗦。
如此黏黏糊糊了约莫一盏茶,万幸笛飞声心里有数得很,饶了这个长病之人,没有继续下去。李莲花已感自己是十分不能见人,环着笛飞声的脖颈,软趴趴伏在笛飞声怀里。
笛飞声拨开他凌乱的几缕发丝,侧首贴耳道:“出去走走吧,你躺了已有五天。”
靠得如此近,李莲花还算听得清,也被这话惊了一惊,原来已有五天了……他与崔拂首相遇之时,并无受什么重伤,不过是毒性被提前催引,一下子竟然糊里糊涂躺了五天。
李莲花可以想象,这五天里,笛飞声会等得如何心焦,却又无力可施。无怪他醒来之时,笛飞声这样沉稳的人也那般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