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的相伴,给他带来一种久违的放松。
这样一个人在你身边,任谁也是讨厌不起来的。
后宫的妃嫔都想着靠美色靠权势博取欢心,却忘记了,即便是一国君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越是用利益去牵引他,时间久了,他越会觉得厌恶。反倒是点点的真情,弥足珍贵。
日子不平不淡地推进着,楚歌等待着那股能掀起波澜的清风。她相信一定有人会来打破这份平静,一如他们当初所做的。
不过这一日,唐平章没来。楚歌捏着针静坐在殿中刺绣,绿色的丝线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慢慢勾勒出一株翠竹的轮廓。
随后表情古板的宫人来报,说是太后请她过去一叙。
楚歌将针线小心放下,半是强迫半是自愿地被他们带走。
前往太后寝宫的这段路,楚歌时常走动。虽然每次请见太后,都看不到好脸色,可礼数却不得懈怠。
太后喜静,又爱花,这一片大约就是宫中最艳丽又最清净的地方。远远便可以闻到几缕熟悉的清香。
但因为讨厌那人,连带着这股花香都叫她生厌。
宫人半途停在殿外,弯腰示意她独自进去。楚歌扫了一圈,见门口围绕着的一大群宫婢,里面的宫人应该是都被遣散了出来。
只有在谈要事时才会是这般阵仗。
楚歌竟不觉得害怕,反有了种等候许久终于落下的踏实感。她深吸一口气,走进殿中。
空气中燃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楚歌抬起头,发现唐平章在。皇后先前被太后强留在殿中暂住,此时也坐在一旁。
楚歌盈盈一礼,分别向几人问候。
太后不做应答,她只能那样低着头继续屈膝站着。
唐平章笑了下,说:“太后,何必再将她叫来?缘由孩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早向我坦白过,并无所谓欺瞒的事。若真要追究,该是孩儿有意隐瞒才是。主要是怕太后受不必要的惊吓。”
“陛下担忧老身会受惊吓,说明陛下心中其实知道不妥。”太后微阖着眼,不温不火道:“楚氏当年可是犯了谋逆之罪,先帝亲令从严惩处,所有亲信一律斩杀。虽说已过多年,故人已逝,可陛下也不能忘记先帝口训。楚歌如此来历,岂能留在宫中?”
唐平章说:“太后也说那已是陈年旧事,她当初尚且年幼不说,还只是一位婢女,与楚氏一案又有多大关联?十多年漂泊在外,已经是受够了她的惩罚。太后向来宽仁慈悲,想来不会追究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的错处。”
太后:“只要是为我大梁安稳,老身愿做这残暴之人。毕竟人心险恶,疏忽不得。”
唐平章:“何劳太后操心?孩儿心中谨记。”
二人对话的针对意味愈浓,殿中四人都察觉到了各自情绪正在缓慢失控。
皇后用力攥着手指,紧张地与楚歌对视了一眼。楚歌垂下眼皮,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唐平章与太后又争辩了两句,皆是不肯想让。
太后不由严厉起来,怒道:“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你为何非要维护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歌姬?”
唐平章说:“太后这话说得不在理。天下百姓更是万万,难道我想杀谁就可以杀谁吗?大梁自然是按律法行事的,楚歌无罪之有,孩儿自然帮她说话。”
太后厉声道:“危我大梁社稷之人,你说是该何罪?”
唐平章:“何来证据!楚歌不过一柔弱女子而已,真有那本事危及我大梁江山,我大梁又如何存至今日?”
太后愤而站起来:“陛下!”
“陛下!”
楚歌突然出声,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她深埋着头,语气决绝道:“妾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可若要叫陛下为难,唯有以死明志!”
唐平章还未对她的话回过味来,那道身影已经朝着最近的一根柱子飞奔而去。然后便是一声巨响,楚歌被撞击的力道冲击,后倒在地,连侍卫都阻止不及。
“楚歌!”
唐平章脸色瞬间煞白,快步过去查看。
太后终于有了一丝慌乱,喊道:“宣太医,快命人去宣太医!”
皇后连忙跑出门去,令宫人宣召太医,然后回来,将大门紧闭。
太后自然不是因为担忧楚歌的性命,只是如果楚歌今时因她逼迫而死,那她与唐平章之间,就真成了死结,再无转圜余地了。这不是她的本意。
只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这样的代价太不值得。
唐平章用胳膊垫在楚歌的脖子后方,将她小心护在自己怀中,低声叫唤她的名字。
楚歌睫毛微颤,然后睁开了眼睛,只是视线迷离,眼中蒙着一层水雾,不知在看向哪里。
她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陛下……”
“是我。”唐平章声音干哑道,“你先休息,不要说话。”
楚歌软软抓着他的手臂:“叫您失望了。我真是连死也做不好。”
唐平章替她把碎发挽去而后,看她这般模样止不住地心疼:“不要说这样的话。楚楚,你不知我心中对你该如何愧疚。”
“陛下。”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老身还有话与你说,先同我去后面细谈。皇后,麻烦照看着楚美人。”
唐平章回过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手背上被楚歌轻轻拍了两下,最后还是低头安慰几句,然后将人平躺放下。
太后见他反应,只觉得脑袋眩晕,用手扶了下额头,恼怒之余夹杂着可笑。
男人,总以为女人天真,却不知道有些女人的算计,他们就是修炼多少年都无法窥破。
太后转过身,带着唐平章去了后殿。
皇后迟疑片刻,上前查看楚歌的伤势。
这一撞确实不轻,她不忍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别着脸问:“你没事吧?”
“没事。”楚歌低着头说,“我知道,后宫就是这样的。纵然受再多的宠爱,也不得不受一些委屈。就如今日这般,多年前的往事,罪责已经以命相偿。最伤最痛的人是我,最慌最气的却是别人。因为这不是能讲道理的事,他们才不在乎你心中如何难过。”
皇后闻言不由看向她。
楚歌抬手将快要流入眼睛的血液拭去,额头上留下一道猩红色的擦痕,叫她原本柔弱的面庞多了一丝明艳。
楚歌笑了下,说:“不过,只要有陛下的宠爱,我就还能伸冤,能解释。在这个人人惊羡却冷漠残酷的后宫里,有一份可怜的自由。哪天陛下厌弃我,不喜欢我了,那才是真的委屈。无人再体会这一份委屈,一切都成了活该。”
皇后木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出声。
楚歌半依靠着柱子,说:“皇后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想必,不会明白我的可怜。”
皇后心说自己明白,该是她不明白自己的可怜才是。这样一想,心中便是无比的悲怆。
楚歌再可怜,还有唐平章为她抵抗太后,她相信那是因为真情。而自己落水时,唐平章可以为她说谎,却不能触怒太后。
楚歌的可怜尚有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同情,自己的可怜,却从不会被人理解。连她自己都大为厌弃。
怎会这样呢?
皇后未失神太久,里面两人就出来了。
看表情谈得并不愉快。
“将她带走。”太后语气生硬,又瞪着楚歌不善道:“你莫以为就这样算了,若有一日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出格之举,别问我对你为何狠下死手!”
皇后想将她扶起,楚歌虚手推却,自己站了起来。看着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地朝太后行了一礼。
“谢太后宽赦。妾当铭记太后恩情,今后谨言慎行,不叫太后为难。”
唐平章又过来扶她,楚歌却推拒了下,用眼神示意太后,说:“陛下,妾无碍,撞得不严重,已经能自己走动了。”
唐平章不信:“你这样的伤,如何能说不严重……你莫要强撑。”
太后心里明白,楚歌是在同她玩把戏,这样的腌臜手段,她年轻时见过不少回,偏偏回回有效。此事的关键早已不是楚歌,而是唐平章了,所以纵然她心中不快,也狠狠忍下。
真是……多少年,不曾体会过这样憋屈的感觉。
她嘴里的“滚”字也圆润地一圈,最后改成僵硬的“退下!”。
唐平章带着楚歌缓缓离开,太后余怒难消。她一扭头,发现身侧皇后受惊般得缩了下脖子,然后又恢复了那副默不吭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