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遮:“怪说我每次想找你聊聊,你都不在,原来是镜子不在自己身上。若不是今天苏瞳有险、你这镜子不得不向我的镜子求救,它还要继续伪装成一个普通铜镜呢。”云离默然,慕遮把他腰间的纳袋取了来,拿出观清镜:“我知道你这壶不开,可你总要明白,关键不是苏瞳拿着观清镜,关键是这镜子是谁给他的。你的镜子不是他去了京城之后才丢的吗?”
云离眨眨眼,把头偏向一边。
慕遮道:“别人说他是怎么想的,你就信他是怎么想的?谁给你说什么了,那人说的话,你又真的愿意相信?”
云离奇怪地看看慕遮,慕遮低头在他那镜子上点了点,道:“咱徒弟有心结,做师父的不是着急吗?别跟个小姑娘似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上谁了、觉得受了谁的欺负了,只管说。”云离哑然,慕遮捂住他的脸,哈哈笑着猛搓了一番,硬是把徒弟同她好好交流交流的可能性掐断了。
观清镜亮了起来,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
云离定神看去。
许真。
慕遮以拳托腮,饶有兴致地眯眼道:“是你们书院的那个?”
镜子展现的第一个场景在云珏:许真摸索进屋,把云离枕头边的铜镜揣进了自己怀里。观清镜似乎对某些事早已了然,是以这时挑拣出重点再现。“第一幕”翻过去后,景中场景定格在了京城,皇宫北门。
时间是董棣宣告嘉辉罢相那日。
一开始,镜子里还有那司命小仙的背影,很近,说明许真在和他走散之前,两人距离并不远。不久,嘉辉及众大臣从宫内通向它处的道路离开,只主持集会的布政府人员暂留。集会散场,宫外人流扰动,向四面八方散去。司命小仙的背影不见了:许真特意避开他,转向另外的方向。
侍卫关门之前,许真竟然闪进了皇宫北门。
许真藏在墙角,但很快被布政府的人发现了。听仆从嚷道有杂人混入了皇宫,董棣令侍卫速速拿人。
被侍卫押住,许真忽道:“董大人请留步!”
董棣打量着他,抬手让布政府众人先停下。
许真道:“草民有要事,请见董大人。”董棣笑道:“你不正见着我吗?”许真道:“见董大人您一位。”董棣想着尚无它事,又看眼前的人是文弱书生模样,便将旁人遣散了,只留一仆从。
侍卫松开许真,锁上门去外面执勤。
许真跪道:“草民今有幸一睹皇上圣容,生发了一念头。若赌对了,或能得到大人青睐;若赌输了,便是闹了笑话,大人如果说我耽搁了时间,杖责出宫便可。”董棣捋了捋胡子,抬抬下巴:“说。”
许真仍不直言,只道:“草民来自蜀州修竹,云珏书院。”
董棣没怪他绕弯子,竟愣怔住,旋即不知是惊是喜地要他站起来。
许真拢袖道:“揣度圣意有罪,为天子解忧却无不可。苏珏归苏公子与天下书生原无别异,只受仙门指点结有金丹而已。皇上让苏公子站在近旁,草民以此处发散,想是皇上在昭告仙家,愿以尊位任用。”
董棣不说话。
许真从怀里拿出观清镜:“是以草民带来此物。”
董棣倒还平静,他旁边的仆从却瞪直了眼,明摆是以为他想用一面碎掉的铜镜忽悠人。许真道:“这是仙门法器。”董棣的兴致突然凉下了一大截,加之那有道裂痕的观清镜平平无奇,他心中不免对董棣有所怀疑。
许真不慌不忙道:“董大人,此镜确非凡物。空口无凭,董大人将它带回去,方可见证‘破镜重圆’的奇迹。草民就算胡诌,也不会编撰那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话。”董棣闷声道:“法器识主,仙家的法器在常人手中,和巫师的法器在常人手中,又有什么分别?”
许真道:“董大人说得对,法器认主。”
董棣:“嗯?”
许真:“皇上之前想召见,苏公子的那位仙门友人,董大人总不会没有听说过。这面镜子,是他的。”
董棣的嘴唇拉成一条直线。
许真又道:“法器贵重,董大人如若留它在京城,那位仙门公子自会寻来。那时候董大人劝他面圣,话也更好说些。如此,是董大人的一个功劳。”董棣皮笑肉不笑:“你拿了别人的东西,从蜀州到京城来帮我立功,这实话听起来怎么有点站不住脚啊?”
许真躬身:“一来,皇上求才,草民希望助之以求赏……二来,草民在那云珏屈居人下,做着女子的活……怨了。不瞒大人,今天草民要是不起这念头,就会在京城随便找个铺子,把镜子卖了。”
……
云离下意识拍了下桌子。
观清镜震了震,敛光闭息。
慕遮笑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价值那么大,人家打的鬼主意都围着你转吧?”云离当没听见,只想着,自己从没觉得许真的嘴脸那么难看。安静片刻,慕遮莫名道:“世上有种很珍贵的东西,叫理解。”云离:“唔?”
慕遮道:“我是说,苏瞳理解你,你却不理解他。”
“……”
慕遮:“你觉得为个官位给嘉辉卖命,太傻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人只说你是‘仙门弟子’,猜你太清高。是,我懂你,筠瑶懂你,司命仙境的小仙们都懂你。但苏瞳非仙非神,他懂你,就跟我们这些人懂你不一样了。人在嘉辉跟前和你撇清关系,免得你被卷进来,你竟不明白?”
云离:“……”
慕遮继续道:“你以为苏瞳这几个月是在做什么?他在给嘉辉证明:他一个人,可以比那位‘仙门公子’一个人强;他带领的一群人,也可以比那位‘仙门公子’身后站的一群人强。”
“……”
“喏,你先别急着想入非非。后边的事情,兴许不是理解不理解的问题了。”慕遮手腕一翻,顺出一块牌子:“这个是我在‘蛮人’领队身上摸出来的。”她想起了头疼的事情似的,揉了揉太阳穴,“我那时把能闪瞎人眼的东西都摆出来了,想着吓唬吓唬那群人,好带苏瞳他们走。哪知道,那群人真敢冲过来。唉唉,为师可是瞧见你在旁边了,你也不甩点儿东西帮帮忙。苏瞳嘛,为师还是很满意的,不过你重色轻师就不对了哈。”
云离盯着那块牌子,挑起半边眉毛:“是谁以前吹牛说一个人抵得住几百头老虎的?”
慕遮哼道:“某人小时候做噩梦,跑到我怀里缩着,说梦见老虎要吃他。我不这么说,他能擦干眼泪鼻涕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茁壮成长吗……”
云离刚要回她,牌子上的字却令他一怔。
慕遮:“喏,字那么大,你没看错。”
京兵的牌子。
“蛮人”领队身上有京兵的牌子。
云离眼中有疑,慕遮道:“苏瞳‘恰巧’在沙州,‘恰巧’嘉辉捅了蛮子的蜂窝,‘恰巧’冬天大雪封路,‘恰巧’苏瞳领的那支兵碰上了蛮子们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给一个人碰上啊。苏瞳在你的簿子里有‘光环’,其他人在他们司命的簿子里还有‘光环’呢。”
“……”
慕遮:“你觉得巧,我觉得巧,苏瞳肯定也觉得巧……记不得记得‘蛮子’首领说了句什么话?”
说了句什么话……这个人也行,抓?
慕遮道:“嘉辉把镜子塞到苏瞳身上,排兵布阵制造险情,原意是引你出来。谁知你和观清镜失了联系,在兜了一大圈才找对地方的时候,我比你先到了。我没猜错的话,捅蜂窝的那队京兵,和苏瞳他们遇到的这群‘蛮子’,是同一拨人。”
云离盯着牌子上的刻字,听慕遮把嘉辉肚子里的东西一条一缕地抽出来。
慕遮:“京兵大概把我当成了云珏的援手,盘算着钓到一个是一个,要抓了我回去复命。想想看,嘉辉都用这种方式逮人了,他应该有什么急事要做。当下,你或是任何一个小仙给抓了去,怕是不会好受。”
云离:“师父能找到嘉辉的司命吗?”
慕遮摇头:“司命本该各管各人,瘟疫一事,确是小仙们做得过大、伤及无辜,我才同意加以干涉。至于嘉辉的司命,一则不好找,二则不该找,三则找了无用。难道我们找到他,让他把嘉辉改写成吃斋念善立地成佛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