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瞳一声不吭地听他胡扯。
云离收住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就那么肯定我在说笑,不会卖你……哎,好吧,好吧,你聪明,你沉稳,你厉害……‘破剑’。”他最后叫的一声,只是想招呼“破剑”启程回返而已,但苏瞳却误解了什么,肩膀一颤,迅速把“破剑”抓住了。
“破剑”感到不适,扭了扭。
苏瞳:“你要干什么?”
云离觉着自己在他心中好像已经成了一个坏人,叹道:“我送你回家淋雨。苏公子你放轻松。”
苏瞳:“雨……当真?”
云离:“当真当真,不然我刚才是去做什么了,遛弯么!你站起来吧,你不起来,占那么大的位置,我没地落脚,是要让我坐在你身上吗?”他搭了一把手,把苏瞳拉起来。
“破剑”行至蜀州修竹太守府上空的时候,骤然雷声大作,大雨倾盆。
蜀州修竹,富户贫家,贵院寒门,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稚童,欢呼声与雷鸣相应,眼含泪与暴雨相承,无不喜极而泣者。
雨水为修竹灌注了生命。
云离带着苏瞳在半空观摩祭奠的盛况,头顶上本来被仙力挡着,淋不到雨,但云离在苏瞳那双墨色的眸子里读出了一些东西,思考片刻后,破掉头上的屏障,让大雨透进来,和苏瞳一起淋雨。
云离接了一捧雨泼在苏瞳脸上:“喏,你们要的东西,我和乜秋替你们讨来了。”
苏瞳俯望下边那些在雨中戏耍的修竹人,眉宇间非但无半分喜色,脸上反而愈加沉郁。
云离:“你不大笑,好歹也得含蓄地表示一下开心嘛……但你像这样阴着脸,就说不通了。嗯……哦,在这么意义重大的时刻,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把你悬在天上,不要你下去跟大家一起吃肉?我看看……咦,下边摆着的也不是肉,是充数的石头,没人碰的。”他那胳膊肘捅了苏瞳一下,“你这样子,我觉得就算下去了闹腾不起来,在人堆里怪别扭的。呆在这里和我聊天,也没什么不好吧。”
正说着,腰带里的观清镜有动静了。
上次云离摆脱慕遮查苏瞳父亲苏求光的死因,想是她查到了什么。
云离看了苏瞳一眼,手指在腰间点了点,示意慕遮他现在不方便说话。他脚下轻踏,“破剑”俯下身,径直往下面飞去。
云离道:“苏公子,你不喜欢聊天也就罢了,但你如果觉得我烦心,只是不喜欢同我聊天,那我可得问清楚,你讨厌我哪点?”
苏瞳:“……”
云离:“苏公子,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带我到修竹城好好转一转,所以呢,你若不说讨厌我哪点,我自己也琢磨不出来,不能顺着苏公子的意思改一改或是收敛收敛,苏公子也难受不是吗。”
云离心里揣着观清镜的事情,也腾不出太多心思来猜测苏瞳在想什么,于是暂且把他送回了程老夫妇身边,想着自己先找个地方,取出观清镜听听师父慕遮带来了什么消息。不料,他一回来,在修竹人面前一现身,就被团团围住寸步难移了。
蜀州太守携三台主副部迎上来,带头道:“云公子受我等一拜。”
几位大人拜了下去,一众修竹百信也由衷地跟着拜下去了。
云离正欲推脱这阵仗,忽然,天空中白光乍现。
修竹百信只知天空中有光亮划过,说那是闪电,但云离的眼睛捕捉到了云层上雷公的身影——白光实则是雷公的仙力。雷公站在云端上,用仙力传声,使自己的话只有云离一个人能听见:“云离君,我方才赶到时,一凡人巫师已经行过法事,终止了这轮灾异,先我一步降雨了。所以我等在这里,想给仙君说明情况,但先前仙君身边有一凡人,我不便露面,是以用这种方式给仙君传声……云离君,小仙告辞了。”
云离愣住。
这雨,不是雷公所为?
巫师?
云离转头望向高台,那里冷冷清清,乜秋正倚靠着栏杆,满脸疲惫地冲他笑了笑。
第二十二章
修竹人裹挟着云离,云离糊里糊涂被搡进了太守府邸,躺进热水里洗了个澡。洗完澡,他换上府里仆从为他准备的干净衣服,刚一推门要出去,扫了眼外边的状况,又退回来把门关上了。
外面,蜀州太守心情大好,在府邸的里里外外都摆放了酒桌,邀请修竹各方人士同乐。转眼间,数张圆桌上便摆满了修竹各家贡献的食物,拼凑出了旱情后的第一次盛宴。圆桌上不乏富户珍藏的美酒佳酿,云离正是被那醉人的酒香逼回来的。
云离插上门闩,把门锁了。
慕遮的声音和观清镜一齐窜了出来:“你怎么不出去喝一杯?”
明知故问的话就不用回答了,云离直问道:“师父查清楚了什么事情吗?”
慕遮无趣道:“这么关心修竹的事情,为师的徒弟还真是敬业啊,为师把司命君的位置让给你得了。唔,我盼着你撞南墙,不过现在你似乎墙没撞到,还在下面混得有模有样。你自成一派‘仙门’,以奉师命的名义祈雨、在修竹站稳脚跟,心里打的可是为师的旗号?”
云离玩笑道:“那是当然,我毕竟只有慕遮君您一位师傅。不过,其实事情成了,别人要问我师父是谁、宗门在何处,我也不能说;但要是事情搅了,别人追究起来,我就只能把你供出来,用师父您的威名压一压大家的怒火。”
慕遮哼道:“小崽子……咳,为师不跟你一般见识。话说回来,你要我查的东西,我查到了。我问过布瘟疫的几名小仙,其中一个负责的就是苏求光的命簿。他的观清镜记录了苏求光死前的一些情形,你可以看看。”刚准备切换观清镜的画面时,慕遮补充道:“那姓乜的巫师和你关系也不大,这桩事管过了,以后就少插手旁人的事,看明白那苏瞳的想法,早点回来才是真。”
话音落下,慕遮走开了,云离的观清镜中出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熟悉是因为那是苏求光的房间,也就是苏瞳经常进去照顾父亲的地方,陌生是因为这场景没有苏瞳参与,所以云离从未见过。
挨着土墙的陋榻上,苏求光瘦得不成人样,喉咙咕咕响,枕边的褥子上全是涎水,干柴似的四肢时不时抽搐一下。屋子中光线昏暗,窗缝只透进来几缕沉沉的月光。静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几个人的对话声。第一个声音不难辨认,是那延山的:“乞儿他娘,程叔程婶可算是把人请来了,乞儿他爹还有的救。”
苏瞳母亲:“谢谢程叔程婶,我们家上辈子积了德,才遇得见您二位!”
延山:“别介别介,松衣你起来,程叔程婶腰腿不便,你行这么大的礼二老也扶不起你!”
程氏:“松衣,你把两位先生让进去,给求光看看先。”
苏母:“两位先生请进,拜托两位先生了!方圆几十里的医师我们都请遍了,医师没法子,说是只有请你们巫师来瞧瞧……”
程老:“松衣,乞儿,你们就别跟着,大家都在外面等。”
程氏:“求光怕是招了什么阴邪之物,你们进去许会被伤到,那两位先生自有他们的办法。”
众人口中的两位巫师掀开门帘,进门来到苏求光的床榻前。
因为云离作了心理准备,知道进来的两人其中之一肯定是乜秋,所以才能把观清镜中一张乍一看去似乎从不认识的脸辨出来:此时的乜秋,和乞丐装扮的破巫师判若两人。他衣着整洁,颇为悦目的脸上写满了认真,看起来既不邋遢,也没有不靠谱的感觉。
乜秋取出他那颗木球,在手心上随意抛了抛,看着意识模糊的苏求光,对身后的人道:“乜沧,你看这人的眼睛瞪得还挺大。”
“是……挺大。”
乜秋转头笑道:“我是想让你说说,他眼睛瞪大,说明了什么问题?你我两个,我看师父最中意你,但你平常做事的时候不在意这些关键的细节,往后要怎么继承师父的技艺?”
被他叫做乜沧的,是个挺拔标致的青年,分明可以独当一面了,在乜秋面前却像个毕恭毕敬的孩子:“师兄说的是。”乜秋点点头,等他的后话,但他竟然没有后话,只直直杵着。观清镜里的乜秋哭笑不得,敲他一下头道:“不是让你认错,是让你说说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