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靴底压扁鼻梁,肮脏的泥土塞住口鼻,忍痛瞪大眼睛,目光顺着被黑绸包裹的修长小腿,攀上弯折紧绷的强健大腿,最后凝注于裴戎的面容。
――只能看到一线微抬的下颚,浅唇冷漠平直到没有一丝弧度。
大钱袋子的心冷得发抖。
他的生意依附于苦海,因而与苦海之人多有来往。不过与他交情匪浅的,最高也只是一些管事级别的人物。
与这位刺主离得最近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奉上节礼时,规规矩矩跟随苦海杀手,达到他的庭院外请安叩头。
如今苦海七部部主,唯刺、戮、生、刑、欲五位显露于人前。葬、命两位,如同众生主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近三十年来不见踪迹,近乎成为传说。
为了能与西海最大的靠山搞好关系,大钱袋子投人所好,奉与部主们诸多金银美人,珍奇宝兵。
每位部主或多或少曾对他的献媚表示过满意。
只有裴戎――
这个男人像是佛陀一般无欲无求。
东西他会收下,但交情休想干扰其半分。
他是御众师最忠诚的鹰犬,铁面无私的阎罗。
面对大钱袋子的呜咽哀求,裴戎冷冷一招手。
又一排头颅骨碌碌地滚落于地。
十七个儿子与三十二个女儿的鲜血洒在大钱袋子的脸上,流进眼眶,仿佛要烫瞎他的眼睛。
他狠命眨眼,想将那血红的色彩从眼中逼出,泪水混着血水在肮脏的面孔上洗出两道痕迹。
刺奴们用鞭子鞭挞他赤裸的脊背与大腿,用靴子踢踹他的身体,碾磨他的骨头,逼他狼狈地在泥地里翻滚。
当他们逼问到曲怀柳的身份,大钱袋子忙不送跌地告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自私且卑劣。
在发现女婿曾是澹宁殿尊时,欣喜若狂,废寝忘食筹谋一套完备的计划,欲将慈航控制下的中原商贸一并收入囊中。
而今他却毫不犹豫地出卖女婿,并恶毒咒骂于他,只为能令裴戎高兴。
然而,大钱袋子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裴戎眼中流露厌恶,命人融了一锅金水,亲手扣人头顶。
黄金淌下,凝固成金色的头盔。
钱大袋子下身失禁,双眼翻白,四肢动如癫痫。
最终瘫倒在恶臭污秽里,一动不动。
裴戎走后,钱堡广发请帖,召集名医为这位西沧海的活财神治伤。
命从阎王手里抢回,头无法回到从前。
顶着金脑壳的大钱袋子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对于窝藏澹宁殿尊一事,苦海态度不明。
犹如巨人将靴子高高抬起,蚂蚁惶恐地期盼那脚落地。
裴戎坐在笼中,眼前是出卖女儿一家求命的商人,匍匐马蹄前瑟瑟发抖。
身后是拓跋飞沙粗重的喘息,宛如野兽的低吟,纠缠的身体扯动锁链发出刺耳呛啷。被压在胯间的少年痛苦哽咽,偶尔溢出难耐的鼻音。
心中微微一叹,眉目浮现一丝厌倦。
他偏过头去,怔怔望着海面。
那里,数只铁背鹰伏空掠过,舒展阔羽,逍遥风中,那样自由与无羁。
爽朗海风吹拂发丝,发间三枚白羽舒展。
白羽的主人,如穹庐中的雄鹰一般,向往自由与远方。
苦海的刺主就这样望着天空与大海,怔怔地发呆,无人胆敢催促。
不知过了多久。
背后的笼子里,发出一声亢奋呐喊,与一声艰难地吞咽,随即响起干呕声和喑哑低泣。
裴戎收回目光,对大钱袋子吩咐道:“送我们回去。”
大钱袋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松懈下来,瘫软卧倒。
刺奴与戮奴们驱赶马匹登上海船。
一匹褐马从抬头擦汗的大钱袋子面前路过。
马背挂有数十个人头,像是一串铃铛随着马匹的颠簸,碰来撞去。
拭汗的手微微一顿,大钱袋子看到了十七女与小孙女曲筝的头颅。
正月时,顾子瞻邀请他去中原团年。
团年宴上,大钱袋子摸着曲筝的头,将一朵东珠攒成的珠花插入发间。
他被活泼的小孙女揪住胡子,一面龇牙咧嘴地讨饶,一面乐呵呵地答应来年送她一匹枣红色的大马。
那时他的心里充满祥和,被亲情的温暖填满心房。
大钱袋子目送马队离去,微一叹,在家仆的搀扶下起身,像一个真正的老人,蹒跚而去。
囚车被推上海船。
拓跋飞沙餍足地倚靠牢笼,一边抚摸如猫仔蜷曲瑟缩的少年,一边用各种下作的言语撩拨裴戎。
嗡嗡如苍蝇绕耳。
裴戎有些厌倦,对拓跋飞沙竖起一根中指。
拓跋飞沙眉头疑惑耸起。
裴戎平静道:“再吵,这根指头,会从你喉管里插进去,从屁/眼里捅出来。”
拓跋飞沙微微一呆,从未听过裴戎这般骂人,好容易反应过来,臭脸道:“呸,粗俗!”
然后想了想,嘿嘿道:“你那指头太短,莫如尝尝我这鸡/巴。”
“保证能从你屁/眼里捅进去,嘴巴里戳出来。”
二人剑拔弩张间,天上传来一阵刺耳嗡鸣。
港口上,除了刺、戮部主外,所有人痛苦地捂住双耳。
那声音无法用言语形容,犹如数以万计的钢针于耳中不停穿刺。
海天交接的尽头,骤然掀起巨大浪潮,一波一波拍打礁石海岸。
浪潮越涌越高,升入青空,形成磅礴龙卷连天。
苍穹骤然阴暗下来,众人抬头望去,一艘肋生双翼的海船破云而出,卷起云涛千丈,无比凛然震撼!
刹那间,天地皆暗,风浪的怒号宛如众生哀鸣,宣告着――
苦海的御众师,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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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梅开落
御众师归来不久,刺、戮二主的囚车亦被送上苦海。
苦海由三岛组成,岛形弯如弦月,偎依相拥。
海岛由外至内,分为外岛、中环岛与内岛。
内岛群山竦峙,常年迷雾缭绕,唯众生主与御众师能够踏入。
中环岛山丘连绵,为七部所辖,乃苦海门人之居所。
外岛地势平坦,立于稍高处便可览尽旷野,非苦海门下尽居于此。
伴随苦海声势渐盛,前来苦海避难或寻觅发迹机会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在外岛日渐形成聚集村落,后发展为城镇,直至今日筑起城池般的岛城。
外岛西南处如豚吻凸起之处,是一座规模极大的船港,距其不远处便是整个西沧海上最大的海市,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
刺、戮二部所乘海船抵达港口时,黑压压的人群涌来。
有备好银两想要先对手一步的商人,有身上一穷二白想要获得一份雇佣的刀客,有花枝招展向海员们兜售身体的妓/女,还有一些浑水摸鱼捞取好处的窃贼偷儿。
刺奴、戮奴们推着囚车走下甲板,人群以比先时更加迅疾的速度退去。直闹得落花流水,人仰马翻。
当两支队伍离开海港。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打听笼子里乃何人?岛上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索性,苦海没让他们的好奇心煎熬太久。
翌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三岛。
刺、戮两部部主因争功内斗,导致天字甲册中一项重要任务失败。
两位部主未能争取见到御众师一面,便被投入刑部囚牢,接受刑主裁决。
刑殿,幽暗无光。没有窗户与缝隙,仿若置身地底。
一盆盆碳火明灭不定,照耀绘有神佛旧典的石壁,忽明忽暗。针、刺、钩、鞭……各种刑具从房梁上垂下,宛如铁灰色的密林,令漫长的甬道显得幽仄窒息。
裴戎跟随刑奴身后,来到刑殿最深处的一座刑室。
目光扫遍四周,最后定格于角落。
那里,摆着坐室内唯一一把椅子,刑主安坐其中。
两臂搭着扶手,右腿翘在膝上,微摇微晃。靴底一片暗红,不知将将拷问过何人,鞋跟儿上黏着一块碎肉。
刑主同裴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手一抬。
他的身边,一名娇小可人的童子,展开怀中卷轴,扬起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发出宛如小鸟啼啾的声音。
“刺主裴戎,九月初七,领天字甲册任务,属刺、戮,灭门屠户,列叁仟壹佰肆拾贰号。”
“九月十六归,斩首六十三,获黄金一百斤,白银三百斤,各色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