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把冰糖融进去,又打来凉水将茶退热,最后丢上两个冰块。陆清浅将水晶杯端到他面前,还不忘多嘱咐两句:“按说您刚从热地里来,我是不敢给您喝冰的,不过这正夏天的用菊花茶,不加冰总觉得差了点儿味道。您可记得慢慢喝,别一气儿灌下去。”
甜丝丝的花香沁入心脾,綦烨昭小啜了两口,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再看一眼被金橘香橙扫到一边的箱笼,他并不掩饰自己听墙角的“罪行”,认真与陆清浅商量:“朕回去让人查一查丽修媛的脉案,若是她小时候没见喜,这回去皇庄只怕就得劳烦你了。”
金橘脸色一变,几乎要哭出来,陆清浅却是毫不意外的点头:“妾心里有数儿。”
皇子出宫可不止是派辆马车把人送走,另有各处安抚和布置,需要皇帝做决定的事儿不知凡几。綦烨昭既是满血复活,也不在长乐宫里逗留,只将陆清浅一罐子菊花茶都搜刮走,气的昭妃娘娘差点儿没拧下他一块胳膊肉来。
他心思是清明了,人却是小气的,尤其是看过陆清浅的应对,不免想知道其他几位宫妃作何打算。皇帝一声令下,自有暗卫搜集各处情报,各宫里的情形没一会儿便呈在了陛下案头。
永安宫永寿宫几位多是担忧惊惧,生怕天花在后宫泛滥,唯独宁婕妤与安贵嫔记挂着大皇子的病情,暗自求佛祷告,却是谁都没想到要出宫照料皇子这一出。
綦烨昭微微一哂不置可否,总归并非是亲生亲养的,没感情也在情理之中。再看下一份,却并不是坤和宫来的,而是不知哪个暗卫听错了吩咐,竟是把延寿宫给查了。
太后娘娘一则关心皇上安危,二则怕延寿宫里沾染疫病,这都是无可厚非,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昭妃遣出去,甚至还与皇后私底下来往,就让綦烨昭忍不住心中发凉了。
他一直是觉得太后对陆清浅极喜爱极关照的,从未料到过会有一天,太后因他对陆氏宠爱,就要刻意打压了昭妃,不许她在皇帝心中占据重要地位。
是,史上不乏被奸妃左右了头脑的昏君,可谁又规定想当个贤明君主就必须无情?綦烨昭自认为不是个蠢人,若是陆清浅当真是个奸佞,他定会第一时间疏远贬斥了她。可昭妃所思所想桩桩件件,有哪样不合规矩?有哪样不是让他受益匪浅?
才被昭妃的贤惠温柔感动,綦烨昭看着密折不知多憋屈。若不是做这般打算的人是自己亲妈,只怕他分分钟能找茬儿下谕旨训斥,连带降位分罚抄经一样不能少。
而这满腔怒火在看到坤和宫的条子时达到了顶峰。他知道苏月婉不顶事,尤其大皇子一直在她宫中,她恐慌甚至口不择言都能原谅。可她在接了延寿宫的消息后,第一时间竟是想着买通太医给陆清浅扣个照顾不周的罪名,将大皇子的死——她全然没想过綦堃硕能活着回来——统统栽在昭妃身上。
昭妃主动请愿和被算计着去且是两说,如若今日没有心血来潮听墙角查动静,如若真让太后和皇后算计个正着,只怕等昭妃回宫,这圣宠恩典也就到头不说,少不得还要承担罪责,甚至连累了忠心耿耿的陆家。
“好一个狠辣的皇后,真是朕的好表姐。”他咬着牙低声咒骂:“朕爱你敬你,给你高位尊称,换来的就是你这般回报?”
第48章 牵连(二合一)
他到底是要脸面的, 不能明旨说皇后不贤,暗地里却有的是法子折腾人。一道口谕送进坤和宫, 苏月婉的“祈福”便成了“跪经”,白天跪足四个时辰, 夜里还要捡上两个时辰的佛豆, 三餐只有青菜豆腐不说, 连穿衣梳洗都不许宫女近身伺候, 务必要至纯至朴,亲力亲为。
众人只当这是皇后对大皇子照顾不周, 皇帝心急之下的迁怒, 连陆清浅都不明白其中内情。且她也无暇顾及这些琐事——盖因太医院查过脉案,确认周丽贞并未出过花, 跟着綦堃硕去皇庄的人选便直接定在了她头上。
太后娘娘目的达成, 刻意招了陆清浅吩咐一番, 又拉着她的手叹道:“哀家舍不得你,可陛下就这么一个皇儿, 不得不让你劳累这一趟。你向来是福运深厚的, 哀家将硕儿托付给你, 你一定护着他平安回来。”
彼时綦烨昭就坐在一旁,看母后说的情真意切,脑子里却飞快的转动。他并不想对太后恶意揣测,可他也是从各种斗争中脱颖而出的,如何听不明白太后的话里处处是陷阱?
硕儿真能平安回来还好说,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落定了昭妃没有照料妥当, 或是故意不庇护这个孩子的罪责?
刘御医话里话外说的明白,大皇子今年不过四岁,能熬过出花的胜算并不大。再加上一路颠簸舟车劳顿,皇庄里的下人总不如宫里精心,还有孩子心中存了惧意,不愿配合治疗——最后治愈的可能性,只怕还要再打上两个对折。
不是綦烨昭不心疼孩子,而是他理智犹存,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渺茫的“福运”上。明明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太后却要昭妃“一定”护着孩子回来,甚至故意当着他的面说这话,是不是就为了今后对昭妃发难做个铺垫埋伏?
再看陆清浅毫不设防的神情,对太后毕恭毕敬的心存感激,綦烨昭越发不得劲,直接打断了太后的唠叨:“时候不早了,太医也说拖一时危险一分,这就让昭妃启程吧。”
太后直觉皇帝的情绪不对,可看他面上淡淡,又实在猜不透端倪。陆清浅跟着綦烨昭出了延寿宫,有些无奈的劝他:“妾知道您心里急,可您是大伙儿的主心骨儿,再苦再累还是得撑住。总归一个月后,妾带着大皇子好好的回来见您,您就别闹脾气了,啊。”
她说的仿佛哄孩子一般,綦烨昭却蓦的红了眼圈。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捏了捏她的掌心,极小声的嘱咐一句:“生死有命,你尽心了就是,别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陆清浅有些惊讶的看他,复又笑的柔和:“您就放心吧,我都找林公公打听了,皇庄里有的是下人伺候,肯定不会把我累着。”
真是个傻姑娘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綦烨昭心里是说不出的怜惜。后宫诸多算计发难,唯有这个女人一心一意为他着想,却就是因为这片真心,让她成了众矢之的,简直是可悲又可笑。
“若是……”若是什么呢?喃呢而出的两个字卡在喉间,却没了下文。綦烨昭轻轻捂住眼睛,他竟是连承诺的勇气都没有。
若是你一生不负,我便护你一世无忧。他想这样说,却恍然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
陆清浅并不知这个男人心中波澜起伏,像极了他当年倾心苏月婉时的模样——就算知道,她也只会与瑞秋吐槽两句“男人靠不住”“都是大猪蹄子”的话,根本不会为此感动,更不可能将一颗心错付于他。
辚辚马车驶出宫门,陆清浅并不与大皇子共乘,不过前后这点子距离倒难不住瑞秋小姐的扫描范围。系统大人一边诊断开方一边与她闲聊:“按说天花爆发,肯定是有感染源的,可宫中又没什么人员往来,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上了呢?”
她这回只带了同样是小时候出过花的枇杷出门,将香橙金橘都留在宫中,这个丫头对她有些惧怕,并不敢在马车里陪着,而是规规矩矩的去了外头车辕上坐。是以陆清浅并不用遮掩表情,随意歪靠着软塌脸色漠然的冷笑:“我在意的也正是这里了,你听八卦向来比我能耐,可记得綦堃硕生病前两天,是谁往坤和宫去了一趟?”
瑞秋小姐愣了愣,刷新了一下备忘录:“皇后闭门祈福,除了下人之间的正常出入,就只有穆心鸢去谢恩了。”
半个月前穆四小姐卧病在床,后宫妃嫔几乎都去看望,皇后虽未亲至,也派了跟前得脸的嬷嬷和一等大宫女走过一趟,还赐了根百年老参给穆姑娘。及穆心鸢病愈养好了身子,可不得带着四色针线荷包,去坤和宫里向皇后谢恩?
“你看着吧,也就这会儿兵荒马乱的没人记起来这茬儿。只咱们出宫,坤和宫闭户,綦烨昭但凡闲了下来,说不得就要揪住穆心鸢问罪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旦太后和皇帝对上,她们这些个当妃嫔的危险程度仅次于宫女太监,都是可以拿来当出气筒替死鬼的。且她心里明白,穆太后多少对她的盛宠已是生出不满了,她是打定主意吃瓜,可没想把自己卷进去,不趁着这机会远离战场,难不成还死赖在宫里吃挂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