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杰昆点点头，平静地说，“我会娶一个合适的妻子，和她成为一对合拍的夫妇，共同组建一个和美的家庭，也许我们会偶有争吵，但最终总会重归为好——许多人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艾德文拉没有说话。
“那样的话，也许不知情的人会称赞我们是一对佳偶，可是实际上，只有我自己才会知道，我在最重要的人生大事上选择了将就。那对她、对我，都不负责。”杰昆摇了摇头，“扎比尼夫人，我只想娶我爱的人。”
类似的话她仿佛在哪里听过。艾德文拉略略走神，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渐融的薄雪上，然后忽然记起了好些年前那个冰冷的夏天。尤莱亚劝她慎重考虑马修的求婚，而她是怎样回答的？
——“我们会是一对三观一致且彼此关心的夫妇。也许在极为偶尔的时候我会因这种漫长的平淡生活感到寂寞。但是我永远会记得在我年轻时曾有过怦然心动的一刻。与那些一生都假装幸福的人不同，我曾经等到过一个爱我的人。”
是的，那时她还太年轻，以为所有的退让和屈就都能换来海阔天空。
然而她与马修的婚姻是怎样的呢？在昙花一现的温情背后，是无尽的危机和悔恨。
“爱不是一切，杰昆。”
“缺了它就多多少少会不圆满。”杰昆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扎比尼夫人，我不是天真的小男孩。我是一个记者。我见过的黑暗和阴谋并不比别人少。”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为什么宁愿和那些不可靠的浪子交往，也不愿意考虑我？”
艾德文拉沉默。也许……是因为她可以不对他们负责，却不能不对自己的家庭负责？她微微出神。说到底，她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只是为了追求一种钱货两清的关系罢了。
“扎比尼夫人？”久久等不到她回答的杰昆禁不住轻声唤道。
“如果我拒绝你，你会后悔向我坦露心迹吗？”
“不会。”他说，“至少我试着争取过了。”
“但是娶了我也许你也会后悔。”艾德文拉转过头来，她很好奇他的回答会是什么。
“可能吧。”他爽快地承认了，“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现在这一刻，在提出这个请求时我是诚心诚意的。”
与其以后后悔不如现在留点遗憾。没等艾德文拉把这句话说出来，杰昆就继续说：
“我不敢作出什么许诺，可是我比他们要了解你，扎比尼夫人。”
她的表情终于有了起伏：“是吗？”
“是。”他强调道，“我不是说那些八卦传闻，而是您这个人。”
“不。”她本能地感觉被刺到了，“你并不了解我。”
杰昆用目光无声地表示反驳。艾德文拉莫名觉得慌张，一句话脱口而出：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曾走到我心里。”
话音落地，他们双双陷入沉默。
“扎比尼夫人，甜言蜜语您听得多了，我不想费口舌来吹嘘自己。”良久之后，杰昆缓缓开口，“但是我的心意您都看到了。”
“抱歉。”她疲倦地说，“我不是故意要……”
“没关系，我不是现在就要一个回答。”杰昆没有死缠烂打，他拿起自己的斗篷，十分平静地请求道，“如果您接受，在一星期内让我知道，可以吗？”不等她追问他就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您拒绝，就不必通知我了。报社有意将我派驻到美国去，这一去几年内应当不会回来，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无论如何……扎比尼夫人，我尊重您的选择。”
第89章 Chapter 88
“我知道你的决定。”西尔维娅示意她不必多言，“我理解。”
艾德文拉知道她其实是支持杰昆的。平心而论，杰昆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没有充分见识人世险恶的艾德文拉，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求婚。但是现在……她不应该去祸害有一个无辜的人，对吗？
“他今天启程去美国。”西尔维娅说，“你不用担心，杰昆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
“我知道。他那天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西尔维娅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艾德文拉，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我现在过的不是很好吗。”她反问，“你看，西尔维娅，我们都拥有了从前我们想拥有的东西。”
可是西尔维娅却摇了摇头，她看着她的目光里有几分怜悯：“钱不是一切，有太多它买不来的东西。”
“但是钱是一切的基础。而且……”她的笑容并没有温度，“我不再期待爱情或婚姻了。”
“是吗？”西尔维娅问。
“我打算带着布雷斯隐居到乡下，那里的环境会更适合他的成长。”
“艾德文拉，你不是一个会安静避世的人。”
“但是我们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委曲求全，是不是？你为了阿斯托利亚不也是如此吗？”
“我没有为了她压抑自己的本性。你变了很多，有时候让我也觉得陌生……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我没有。”
“你有。我不太喜欢马修这个人，但是我赞同他当年说过的一句话。”西尔维娅清晰地说，并走上前望着她，“你扮演不了父亲的角色。”
“我知道，我甚至不是一个好母亲。”
“那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你觉得你和布雷斯现在的状态很好吗？或许查蒂隆让你走入了一段黑暗的路，那你为什么要拒绝一个愿意把你引向光明的人？杰昆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没有别人那么富有和光芒万丈，但他有自己的优点。”停顿须臾，她缓缓说道，“看来，你才是被黑寡妇的诅咒吓住的人，艾德文拉。”
“我没——”
西尔维娅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别急着否认。我看得出来。”
她沉默片刻：“也许我真的是个身有诅咒的人。”
“那又怎样？不仅是杰昆，你的很多追求者都没有畏惧，你就先退却了？”西尔维娅劝道，“为什么你不试着再相信一次？也许他会是打破诅咒的那个人呢！”
“西尔维娅，”她略略提高了声音，“你为什么非要来劝我答应他的求婚？现在已经迟了！他去了美国，我拒绝了他，就这样。”
“我来是因为我还认为你是我的朋友，艾德文拉。”西尔维娅的声音比她更高，“从前你劝过我许多回，现在是我来向你揭示真相的时候了——你生而美丽。”
“所以？”她啼笑皆非，“所以我就要一次次结婚以满足别人对八卦的渴望吗？”
“所以有得必有失，你的感情之路不可能一帆风顺。”
“那我选择从此清心寡欲，再也不涉足任何风花雪月。”
“艾德文拉！”她无可奈何地叫她的名字，随后又哑然片刻。
不要劝我。艾德文拉在心底想道。不要劝我，这样就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他会在中午十二点离开。”西尔维娅临走时告诉他，“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吧。”
她沉默不语。
西尔维娅走了。
“妈妈。”
她勉强振作精神：“布雷斯。”
他举着一幅画走到她面前：“我刚刚画的。”
这是一幅每个国家的每个孩子都会画的画——一家三口站在他们的院子里玩。艾德文拉看了看，然后恻然微笑：“画的不错。”
“妈妈，”布雷斯把画交到她手里，用过分成熟的语气说，“又有人向你求婚了吗？”
好一个“又”。艾德文拉摇了摇头：“布雷斯，我会陪着你。”
“但是我希望你高兴。”他望着她，“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
“你不用把西尔维娅的话放在心上。”艾德文拉皱眉，她半跪下与布雷斯平视，“我有自己的想法。”
“你不用为了我而委曲求全，妈妈。”他回答，“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最多只能排第二位——”
艾德文拉一怔。
“——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他清楚地说，“所以，请别为了我改变你的生活。”
她忽然生出一种无端的恐惧：“不，布雷斯，你年纪还小……”
“我都懂，妈妈。”他的嘴唇翕动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垂下头，“你真的不用为我了去牺牲什么。”
因为你是我妈妈，我是你儿子，我们之间的血缘联系绝无可能被切断。因此，我不得不接受你赋予我的一切，包括超然的容貌、优渥的家境，和避无可避的奚落与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