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傲罗前来,克里斯蒂安显得十分镇定。他甚至不忘礼节性地向他们问好,然后伸出双手任凭傲罗给他戴上手铐。
“我走了。”他留给艾德文拉的临别话语也平淡无奇,她的回应也仅仅是一笑而已。布雷斯却从这一笑里品出了别的意思。
清晨、卧室、花茶、一对故人,和心有灵犀似的话别。
布雷斯目送他们远去,回头看到艾德文拉时,所有疑问和不快却又消失殆尽。在最初一瞬的盛怒之后,一种无名的忧郁席卷他的身躯。他从来不欣赏艾德文拉的人生,但是现在他隐约理解了她的选择。
“现在我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了。”艾德文拉一派闲适模样,前一夜同床共枕的人被傲罗押走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这件事说来话长,如果一定要追溯到源头,大概得从戴维斯家破产的那一年说起。”
布雷斯早已从各种渠道搜罗来破碎的信息,用它们拼凑出了艾德文拉的一生。他并不因她所讲的情节而惊讶,但是,这是他首次从她的角度来聆听往事。
“这是你需要知道的部分。剩余的内容其实不必在意,让它们成为留白也没什么不好。”艾德文拉以平静的陈词作为总结,布雷斯默然听完,不知该如何评价,“你觉得过人的美貌是一件好事吗?”她逼近几步,迫使布雷斯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这和我的性格、出身、选择都无关,我的脸即是我的原罪。它是我亲生父母抛弃我的原因;是你父亲被害的元凶;是一系列滔天阴谋的开端;是我情路坎坷的真相——倘若这个故事被旁人知晓,他们会把它传扬成一个美丽的传说,但是你觉得它美丽吗?在我看来,它再丑恶不过!”
布雷斯无言以对。
“善待那些渴望获得你的青睐的女孩。”她敛去方才一瞬喷薄而出的厉色,抬手轻轻抚过他与她相似的轮廓,“你的容貌不应该是一件伤人的利器,不要重蹈覆辙。”
当秘书告知她有客来访时,迈耶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邪火,扬手将桌上的文件纷纷扫落在地。然而她别无选择,在秘书战战兢兢的注视下,她踏着一地狼藉朝外走去。等她无意间看见落在足下的一纸离婚协议时,迈耶终于勾起冷笑,抬脚狠狠地碾上去。
“你想要什么?”她单刀直入问背对她立于会客室里,悠哉地眺望巴黎街景的女人。闻言,艾德文拉回眸一笑:
“我要你作为证人出庭。”不给迈耶任何拒绝的机会,她变戏法般摸出一张羊皮纸,赫然正是那份离婚协议的抄本,“否则我会同样将你送上法庭——或者把这张纸交给法国和保加利亚的魔法部也可以,他们不会放过你们这对官商勾结、跨国捞金的夫妻吧——对了,顺便把凯拉和她的女儿也交给我。强迫卖/淫,尤其是强迫未成年人,也是一项重罪。”
“是他告诉你的?”她话里的每个字都令迈耶惊怒交加,艾德文拉却不予回答:
“这你不必追问。”
“三天内我会把那对母女送到你手上。”迫于形势,她只能忍气吞声,“作为交换,你必须发誓会销毁手头所有材料。”
“我手头的材料并不算多。”艾德文拉慷慨地把离婚协议给她,“安东尼奥于他的办公室内被捕,当夜傲罗指挥部就查封了那间屋子。你最好祈祷审判能一切顺利,否则他们未必不会去抄检他的东西。”
迈耶的脸色渐渐由白转青,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将脆弱的羊皮纸捏皱、揉碎。
数日后布雷斯独自登上前往霍格沃茨的列车。艾德文拉没有前来相送,原因很简单:安东尼奥·斯托扬洛夫谋杀达伦·扎比尼的罪行已登报并引起轩然大波,此时她出现在公众眼前只会徒增谈资。
幸运地是,布雷斯平日给别人留下的形象似乎很神秘、很深不可测,以至于他们不敢贸然当着他的面谈论这桩案件。这为他减轻了不少负担。布雷斯走入包厢,简单寒暄几句后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翻看。
读完相关报道后,他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再联想到艾德文拉的那番话,他索性合上报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本来在凝视窗外风景的潘西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旋即又转过头继续发呆。
此时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怎的,布雷斯鬼使神差地开口:“现在你可以谈谈你的故事吗?”
“什么故事?”潘西显然已忘了多年前他俩在墓地里的那番对话。
“为什么你会在收到家里的来信后哭?”布雷斯重复他从前的问题,随后又追加一句,“你过得也不开心吗?”
潘西一愣,习惯性地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她在暑假里剪去了一头长发,并毫不遮掩地告诉每个人她离家出走的“喜讯”。
“你想听?”她问。
布雷斯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有相似之处。”他说,“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不愿不回家。”
潘西一愣,随后笑了:“好,那我就告诉你。”
第137章 Chpater 136
艾德文拉反复回味安东尼奥的话,渐渐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魔法部不可能将一位外交官关入阿兹卡班监狱,即使他来自一个小国。这不仅是政治的游戏与博弈,还出于某人……也许是魔法部部长的私心。他铁了心要瞒下黑魔王复活的消息,与之相对的是流言仍如野蔓一般恣意横生,那么他会允许这桩大案撼动本就风雨飘摇的魔法部吗?不会。
一旦他失去了民心,往重说,魔法部的声誉会受到质疑;往轻说,他的部长之位必然不保。
与此相比,让一桩沉寂多年的旧案继续沉寂下去,又有什么妨碍呢?
在艾德文拉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突然找上门来。
“福吉曾和食死徒有过往来,或许你可以用这个来威胁他。”帕金森夫人急切地说,“他成为部长是食死徒——准确地说,是西格纳斯·伯斯德——推波助澜的结果。在伯斯德被捕后福吉唯恐事败,匆忙审判过后就将他关入阿兹卡班。后来伯斯德死于狱中,听说是福吉动了些手脚。”
艾德文拉缄默片刻,谨慎地试探:“空口无凭,我怎么可能贸然去指控魔法部部长和食死徒勾结?”
“物证自然是早就没有了。”帕金森夫人回复,“不过老伯斯德夫人还在世。”
听她说到这里,艾德文拉已经信了七八分。这件事极为棘手,她面对是来自魔法部部长的压力,而非金钱可以打通的关系。帕金森夫人提供的信息可谓是雪中送炭,但是她的顾虑在于为什么她要如此好心——
“我不喜欢福吉。”这个理由难以令人信服,不过她显然不会告诉艾德文拉真实的原因。
“谢谢您。”艾德文拉客气地说。帕金森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追问: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她答道,“我相信您不会骗我。”
“你会去找福吉吗?”帕金森夫人又问,“我想……这次的案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的确很重要,但我还要考虑一下是否去找他。毕竟威胁魔法部部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搞不好就会把我自己搭进去。”
“福吉已经处于悬崖边缘了,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粉身碎骨。”
艾德文拉不禁因她的话侧目:“您好像很讨厌福吉?”
帕金森夫人沉默不语,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默认。
每个人都有不愿对旁人提起的故事,无论是好是坏、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艾德文拉无意追究更多细节,然而此刻她却离奇地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您放心,我不会让福吉轻易把这个案子糊弄过去。”
“是因为扎比尼先生吗?”帕金森夫人问,“还是为了你的儿子?”
“也许二者都有。”艾德文拉回答,“您明白吧——我只是想得到一个交待而已。”
帕金森夫人点了点头,说了句有些离题的话:“回忆当然是美好的,只要你能让该过去的都过去。”
明亮而寒冷的群星缀满天空,让戴维斯庄园宛若一道隔开黑夜的穹顶。
穹顶下坐着尤莱亚,他没有抬头望向那条星河。
他一动不动坐了许久。
在此前的十几年间,他的人生之路弯折坎坷、崎岖艰险,让他伤痕累累。他时常自怨自艾觉得命运待他已经足够残忍,但是此时此刻,他依旧觉得眼下的情形比之前的一切都要让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