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里,永远抬不起头来。
所有讥讽的嘲笑的视线沉沉压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的脊柱弯折。
何苦挣扎呢?老老实实让孟章神君将她身上所有怯弱的“恶性”剔除不好么?好歹那样她还能保持表面的尊严。
朝然藏在广袖之下的双手紧攥,骨节都捏得劈啪作响。她耳中似乎有千万只蜜蜂同时振翅,响成一片的嗡鸣之中,她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可除她之外的龙神们却清楚地听见一声杯盏落在桌上的轻响。
白衣的神明旁若无人地起身走到朝然跟前,温声道:“走吧。”
朝然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斐怀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走吧。”
他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耐心地跟她说话,她不答也没关系,他会等到她回答。
朝然仰头看着他,良久,向他伸手。
斐怀将她拉起来,没有看在座的任何神明,也没有与任何神明说话的打算,就这么拉着她,径直离开。
孟章神君沉声道:“神使这是什么意思?”
斐怀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与朝然殿下照神君安排,前去查探圣地,有什么问题吗?”
孟章神君这才发觉这次来的神使与以前的那些截然不同。
那些软蛋可不敢直视于他,更没有这一身与他不相上下的威压……
孟章神君面色如常地道:“既如此,我便静候神使佳音。”
斐怀毫不拖泥带水地拉着朝然离开孟章殿。
漫天都是飞絮般的雪,厚重层叠的云尽是铅灰。
有雪花顺风钻进后衣领,与体肤一贴,瞬间便化成了水。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斐怀停住脚步,偏头问她:“冷么?”
她缓缓摇头。
斐怀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她终于慌张地看向他,像是害怕被抛弃一样。
斐怀抬手拂去她眉间眼睫粘的雪花,叹道:“你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倒希望你能哭出来。”
指尖不经意擦过薄薄的眼皮,所触的肌肤平滑冰凉,像一瓣极冷的花,仿佛再凑近一些,便能嗅到那清且寒的香……
良久,她才哑声道:“我没什么好哭的,只是隔了许久没被他这样当众奚落过,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大习惯罢了……”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习惯的?
不等他开口,朝然勉qiáng挤出一个笑:“我失态了,抱歉。”
斐怀沉默片刻,方道:“不必抱歉。”
她转向出城的方向,低声道:“如你所见,我在这里的处境算不得好,孟章神君对我并不待见。不瞒你说,之前我身上的咒也是他种下的。”
斐怀道:“为什么?”
朝然道:“一万多年过去,我始终没能长成他想要的继承者,还捅了篓子让他蒙羞,他便动手让我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可惜他没成功。”
斐怀道:“所以?”
她道:“帮我便得与孟章神君作对,你可真的想好了?”
比起最后牵连无关者丧命或是中途被抛下,她宁愿从一开始便孤身前行。
到现在为止,他还有抽身出局的机会。
斐怀平静道:“没想好我就不会来。”
朝然还要说话,却被斐怀堵了回去:“去圣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已修~
第48章 神使(四)
没有穷尽的风雪中,没有长车,也不见什么灵禽。两个神明在永不封冻的神道前行。
若是将狂风bào雪换作飞花长街,此情此景兴许会多几分雅致,引人遐想。可惜满目皆肃杀。
不过好在两位神明还有聊天闲侃的余力,倒显得雪中并行不那么凄凉。
“那是钟山,据说烛龙一族最昌盛时曾在山上建了一千殿宇,每十殿归属一位烛龙龙神。万龙朝尊时,整个钟山灯火通明,整个龙域的风雪都会在那三天停下”朝然指着道路尽头的漆黑高山道。
斐怀很配合地问:“钟山就是圣地?”
朝然摇头:“旁边的冰海才是。”
斐怀目光在钟山上一掠而过,停在深蓝的冰海上:“的确,怎么看天柱也不会在山上。”
倒是朝然有些惊讶:“以前的神使来龙域,十有七八都以为钟山就是天柱。”
斐怀笑了笑,没有搭话。
行至道路分叉口,斐怀与朝然同时转向前往冰海的方向。
朝然道:“神君那个性子,以前从没让任何神使来看真正的天柱是什么样,这次估计早有准备,咱们需得小心些。”
斐怀似乎迟疑了一瞬:“魔气侵入山脉水脉这事,你怎么看?”
朝然眉头微蹙:“不是什么小事,但是似乎又不必挂在心上。”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说法。
她接着道:“龙域众神没有亲眼看见山神河神入魔那架势,估摸着应该是把这事当做以往魔族试探龙域的伎俩,若我也没看见,估计也会跟他们一个想法。毕竟世上除了金荆棘外,没有能耐得住极寒之水冲刷的东西……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