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四望皆是一片昏暗,龙神们连自己走了多远都不能得知。
进圣地之前就开始萌发的恐慌在屏障中蔓延。
第五次屏障破碎之时,不等其他龙神出声或是动作,孟章神君突然停住脚步,挥袖甩出一道法诀,却没有再设屏障。
堪比神兵魔器的风雪兜头砸下来。
愣怔之间,有龙神看不见不远处一闪而过的金色神光……
孟章好像丝毫不在乎跟随他上冰海的龙神的安危,一面攻向风雪,一面冷声道:“还不出来么?!除了躲你还会做什么?出来啊!”
有龙神躲避魔气不及受伤倒地,又立即被同伴按住驱除魔气。护住他们的外围龙神左支右绌。
孟章双眉与眼睫都结了层霜,脸色白得吓人,双眼却赤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他吼道:“懦夫!万年前你就是个懦夫!至今也没有丝毫长进!”
天柱之上,龙尊怒吼,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听见孟章神君的声音。
“斐怀!”
孟章神君的声音与朝然的声音重合到一处。只不过前者愤恨,后者惶惶。
漫天狂舞的风雪与魔气突然静止,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在场几乎所有龙神都听见那沉重的绵长的呼吸声,好像有某种庞然大物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
风雪再度肆nüè!
可在这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龙神们却清晰地看见天上升起两个太阳……
那是一双眼睛。神光内蕴。
坚韧堪比金荆棘的巨大鳞片向后扣合,发出的声响竟盖过风声。鳞甲间仿佛有烈焰流淌,竟将途径的风雪都烧融。
千里长龙就这么毫无遮拦得出现在众神跟前。
至伟至尊。
烛龙!
有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龙神反复揉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去看天柱,确定龙尊她还盘在天柱上后,又移回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位不知该怎么称呼的……烛龙。
如此反复数次,他们仍是不能相信眼前竟出现两位烛龙!
上一任龙尊没有昭示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是何模样,自然也没昭示他究竟有几个孩子。
赤红的巨龙微阖双目,似是一时不能适应自己化回原身时奔涌的qiáng横神力,片刻后再睁眼时,那巨大双目中的光辉更盛。
只在他一呼一吸间,冰海竟消融一次又重新封冻。
钟山之神,名曰烛yīn,视为昼,瞑为夜,chuī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
相比龙尊,这才是完整的烛龙。
近乎完美的qiáng大神祇。
流窜的魔气似乎也察觉到这化出本相的神明的可怖,迅速集结成团,与之遥遥相对。
而那刚一露脸便教神魔震惊的尊神却没有看向那一团臃肿恶心的魔气或是跪地膜拜的龙神们。太阳般的双目注视着海面上漂浮的一块碎冰。
碎冰有如小舟,载着玄衣的龙女。
她的红珊瑚发簪早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发髻在打斗中变得乱糟糟的,碎发黏在脸上脖颈上。
冰上蜿蜒着赤金的血。
她没有抬头看凭空出现的长龙,只这么垂头跪坐着,像是失去引线牵引的人偶。
金荆棘之花为她攥在掌心,划得手心血肉模糊。
可她好像已经不知道痛了。
像是呼唤,又像是只是无意识地喃喃,她翕动着嘴唇轻声道:“斐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龙神们竟从头顶那双神光璨璨如烛的眼睛里看出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
但很快,那尊贵的神祇腾云御风而起,与愣怔在浮冰上的龙女擦肩而过扑向蠢蠢欲动的魔气。
贡玄带领更多龙神进入圣地时,看见的便是魔气骤然分散成雾向极北拼死奔逃而去,而无法调动极寒之水的烛龙停在冰海之上,并没有追杀上去。
这位年老的应龙终于压不下澎湃的心绪,率领他的学生们奔到赤红长龙跟前虔诚拜下:“吾神!”
而忠于青龙孟章的龙神们却僵立着不知该不该拜。他们效忠的神祇就在身边,龙尊本尊也盘绕在天柱上,拜一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烛龙殿下算是怎么回事?
风雪呼啸。
足有千里之长的龙神化回白衣青年人身。
隔着成千上百或跪伏或站立的龙神,他沉默地注视着那被漆黑铁甲包围的苍白神女。
她脸上的伤痕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可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仍在,于是衬得她脸色更差。
她被同族搀扶着,没有抬头。
这样的场景,他早预料到了,不是么?
可他还是顺水推舟地回到这里,借的她的手。
她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之前,她毫不躲闪地直视他的眼睛,剖白心意,现在却不肯抬头看他一眼,像个一碰就碎的纸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