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湖·江中梅雪(136)

屋里舒雨女听了动静,立刻从里屋走了出来,面露难色。

“怎么样?”夏浦玉隔着纱幔,看着chuáng榻上躺着的江岸冬。

“不好。她好像……”舒雨女抿了一下嘴唇,道:“滑过胎,应该是前不久。”

夏浦玉的心一下坠入深渊,深不见底的渊,惊起谷底孤鸟一声凄厉惨叫而散。

“腹上又受重伤……”

“怎么救?”夏浦玉半天不吭声后,沉沉的发问。

“妙chūn堂,救不了她。”舒雨女低下头,眉毛拧的愈发凝重,她撕裂了夏浦玉心里的弦,掀翻了夏浦玉的舟。

夏浦玉掠开纱幔,走向chuáng榻。

她的眉目仍然宁谧,似是安详的做着梦,好长的一个梦,她能梦见,夏浦玉轻轻的坐在她身边,用他那满是伤痕与茧的手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好想她,好想看到她醒过来。

他眼里温热的泪水从鼻翼滑到嘴边,叫他尝了一口极其狠毒的咸苦。

他说孩子没有了,说他还想要阿冬,阿冬袖子上会开着两朵芙蓉,dàng漾在淞江边。

江雪斋没有了,说他还想见阿冬,阿冬的志向就如梅,江雪斋就像梅,忠义不会倒下,正气不会倒下。这个家还不会倒下。

“我知道谁能救江岸冬。”柳莫笑走进来道。

舒雨女皱起眉头,她看着柳莫笑,半天了,才说:“我知道大哥想叫东方云倾出手。

可那老东西已经近二十年没有碰过针药了。”

夏浦玉扭过头,看向柳莫笑与舒雨女。

“那又如何,当年回chūn斋的名号是响当当的——

八子衍爬着去回chūn斋时,身上有两处贯穿伤与五处剑划伤,一样被他救活了。”

舒雨女不甘示弱:“那是八子衍想活,再说,你瞧瞧现在的八子衍,他治这么久,不还是个活死人?”

“舒雨……”柳莫笑皱着眉头,看着舒雨女,舒雨女躲开他的目光:“我是为了江岸冬。”

舒雨女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江岸冬在方才阵势上,那就是奔死而去的,她守不住孩子,守不住江雪斋,淞江边空落落的,她心里也已经空落落的了,她还会想要活着吗?

夏浦玉站起身:“我要带阿冬去溢华亭,找东方前辈。”

舒雨女不耐的一瞪,却也说不出什么。

“那就早些启程。”

那就马不停蹄吧。

夏浦玉将寒铁剑安放在啸梅山庄主堂,将分由事物jiāo给了高不落与柳莫笑,以及客业,钓月僧与鬼见怜,安顿忠仕,规范庄训,并且安排人接收则袖的消息,与前往流火阁,将二十多年前的江湖血案之真由改正,把夏葛两家的污渍洗净。

而他,带着江岸冬,往落木湖畔去了。

这一路,或许是他陪伴着她渡生死的日子。

只是这次,竟然是夏浦玉在等江岸冬,等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伸出手,抱住自己,哪怕是打他,骂他,奚落,责备,他都不怕,他都会告诉她,自己有多坏,自己有多胆怯她会离开自己。

兴许她就会高兴,兴许她就能原谅他,然后和他好好过日子,和他好好的,再把家垒起来,把未来垒起来。

早晨,他与她一同守着朝阳,他说那像她的睫羽,像她的裙边。

傍晚,秋风从山崖对岸chuī来,带着草木之间的霜气与露水,撒在她的青丝上,他告诉她,她就似一朵芙蓉,润泽了淞江雪水的芙蓉。

总而言之,他要与她朝夕相伴,此后朝夕相伴,守候太累,等待太苦,他把她的苦累补回来,不叫她再提心吊胆了,叫她睡个安稳觉,不听叩门几声来判断来者会叫她活着还是索取性命,不时刻警惕着有人要侵占整个淞江岸。

淞江岸如今却彻底寂寥了。因为人们惧怕废墟里忠良祖魂,所以没人敢征用土地,因为人们敬畏百年雷打不动的忠义,没人敢忘了江雪斋。

东方云倾听到门外一声勒马的声音,放下手里的茶杯,推开门,看见夏浦玉背着江岸冬,面容憔悴,眸眼哀丧。

“求前辈救救阿冬。”七个字有三个字里的气息都是奄奄。他使全身之力,叫自己跪地央求时不能倒下。他不像是一个武林盟主,不像是啸梅山庄庄主,他像是一个山野村夫,他背着自己被畜生伤着的妻子,来寻医问药。

可他还是倒下了。

等到他醒来时,烛火映在他眼角,整个屋子黑漆漆的,揉揉眼睛,回想了一会儿,才知已经到了溢华亭。

他一个机灵翻坐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夏浦玉推开门,看着斜对面廊子里的屋子在黑夜里灯火通明,就三步并两步的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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