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延可能不知道卫夜这点小心思,陈节元想,皇帝御驾亲征首战即败,不能赖他们自己人,就只能把锅甩给自己了。
“陈勋,朕待你不薄,你爹把你送到那格尔单于帐下的时候,是朕把你从那个鬼地方救了出来,给你兵书学习,命人教你骑she,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你呢?你把朕当成什么?几次三番劝朕去那刀丛子里送命?是不是一到汝南你就乐不思蜀了?恨不得朕早点死了,才好踩着朕的尸体让你们陈家人一统天下?”
地上躺着的女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节元,呕了大口血,嘴巴却咧得更开了,陈节元觉得如果她能动的话,一定会跟看了场好戏的观众一样拍手喝彩。
陈节元什么都明白了,也开始相信从遥远的西方国度传来的一句话,那意思大概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善恶因果循环,说的大概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玩笑吧。他冷笑了一声,想:愤怒发疯的崇延连珠带pào的质问其实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实陈节元身上流着梁人的血,在那样的世道背景和“质子”的身份下很难和崇延这样目不识丁只懂杀人的莽夫为伍,所以只要一个女人在当上皇帝洋洋得意的崇延耳边chuīchuī风,平地起一阵天地为之失色的狂风,陈节元这段锦就会被添些“姓陈的都是梁人”、“在此屯兵许久都未有动静是不是因为对大梁余情未了”、“皇帝身份尊贵御驾亲征莫不是有人别有用心”之类的花,什么曾追随你征战四方为你出谋划策的君臣情意,在权利和欲望面前不全都是狗屁?
“陛下。”陈节元无声地叹了口气,说:“jīng义将军伤势如何?”
崇延道:“中了毒箭,太医还在医治。你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
“没有。”陈节元回答得gān脆。
崇延再等了一会儿,然后冷冷地说道:“拖下去,鞭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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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夜昏迷了两天一夜,醒过来就听到执戟郎们在说陈节元的坏话。
“陈军师在哪?”
医官浑身一震,匆忙把把脉的手移开。
卫夜用十分严肃的口吻再问了一遍,那医官却是一问三不知。过了一会,崇延走了进来,医官这才如蒙大赦退了下去。
崇延适事阻止了他想要下chuáng行礼的动作,有人搬了张胡chuáng放在chuáng边,崇延坐下,道:“感觉如何?”
卫夜:“末将惭愧,中了敌人的jian计,请陛下责罚。”
“胜败乃兵家常事,罚你什么?”崇延笑道:“朕都听说了,韩匡此战也折损不少,梁朝的车骑将军伤势很重,你比他命大,算是活过来了。”
卫夜:“那…陈军师……”
“再没有什么陈军师了,你安心养伤,明天我们回洛阳。”
卫夜撑起上半身,激动地说道:“陛下,军队大败都是臣的错,是臣轻敌才落入韩匡的圈套,根本不关军师的事!还望陛下明察!”
“你伤还没好,太医说你不能太激动。”崇延不悦地皱眉说道:“你出兵前说阵法是他教你的,怎么不关他的事?他是梁人,恨不得我们大败而归呐!”
“但领兵打仗的是臣啊陛下!这次失败全怪臣无能,跟军师没有任何关系!陛下,就算……”卫夜看着崇延眼睛,脸色像被人打了一拳般,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上头顶,“陈节元不是替罪羊……”
崇延:“他是梁人,以前跟随我们打到洛阳是为报他那猜个疯子爹的仇。我现在才想明白,卫夜,他不会和我们一起一统天下的,他是梁朝皇帝的兄弟!他姓陈!!”
“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崇延并没有因为这个“你”而生气,反而冷静下来,“话只要有道理,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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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秋风萧瑟,又惨遭换血的洛阳城内,jú花开得十分灿烂,一大片皇家jú林在岑立眼前铺展开来。据说等jú花完全开放,采摘其jīng叶和黍米掺杂酿酒,来年酒就有一坛jú花酒喝,皇帝和嫔妃们都称这种酒为长寿酒,为此梁朝还曾掀起一阵全民种jú的热cháo。
jú花傲然挺立,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风一chuī,金色的làngcháo上下翻涌,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岑立驻足花海中,深吸口气,摘了一朵在手里。
这只手杀人曾捏断过很多人的脖子,现在也能很轻地握着jú花柔软的jīnggān。
王病还在蔡吉的茶馆里,其实岑立早想把他迁回皇宫养伤,但蔡吉死活不肯去,贺知年也一样,岑立也就不再qiáng求,每日皇宫茶馆两点一线跑好几回,刘辉业拦了几次都没用,索性就不管了。
城墙上的“赵”旗高高飘扬,城内的羯人都匈奴人血洗个空,尸骨多得让人怀疑北邙山就是一座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