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兴之所至,北豫便抱了一张琴走过,席地坐在重重梅影之下。碧梅的花香不同于红梅,没有香的那么刻骨;亦不同于腊梅,香的有些甜腻的叫人目眩。绿梅的香,仿佛是从冰雪深处的裂缝中传出的一缕清冽,那是一股清冷到底,幽香绕鼻,却又仿佛若有似无的味道。
阖目,手指轻拨,便信手而出的是一支极耐听,却不知是何名目的曲子。
师承暄景郅,北豫便学的是琴棋书画无一不jīng。而暄景郅,又是一个极擅音律,极会泼墨写诗的风雅之人,故而,笙箫管笛,只要是北豫愿意学的,暄景郅自是乐得倾囊相授。所以,多年的功底积淀,他只是在闲时随意拨弄了几声琴弦,便将《文赋》谱出了一支简单的曲子,不知名,却极耐听。
众多乐器之中,只有琴箫是暄景郅让北豫必须学会的,而且,必须jīng通。习武之人,乐战,无疑是必不可少的必备之能,用内功奏出的乐声,往往能攻人于无形,琴弦有韧,箫声聚气,而在纷杂的乐战中,此两样,无疑又是战中王者......
世人都知暄景郅是官场中老道的政客,是大周名扬的风流雅士,是暄家身份贵不可言的大公子......但是,只有北豫知道,师父的武功,哪怕是放眼江湖,只怕依然可以称得上是顶级高手,只不过,这些事,朝堂中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除了自己,这外间,凡是知晓暄景郅会武功的人,都永远闭上了嘴......
“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始躑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陆机的这篇《文赋》不是诗歌,亦不是词曲,作为一篇赋,其实通篇讲的是写作的立意方式,自然是不适合用作谱成曲子来弹奏,北豫也不过就是循着韵律,信手弹过几个最平质的音调,便将其中一段变得朗朗上口。
斜阳绿树碧梅下,北豫一袭月白衣衫,阖目轻轻抚着手下的七条琴弦,竟像是一副画卷,教人挪不开双眼......
不自不觉,眼前便仿佛出现了彬蔚的那一抹倩影......不由自主,手上的曲调已然转成了《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手下微微一滞,一曲终了的尾音便收的有些滞涩,仿佛有些意犹未尽,手指犹还抚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似是,想要握住什么一样;眼前,犹自还探索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袅袅娜娜,不愿睁开。
“你倒是好兴致。”暄景郅一身素衣,用发带随意绑起的发丝随着微风轻扬,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盈盈的看着北豫。
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一般,北豫面上竟不自觉的挂上了一抹局促,起身见过礼,唤了一句“师父”。
暄景郅望着北豫双颊还未来及褪下的cháo红,唇角的弧度越勾越大,眼神故意dàng过方才被北豫放在一旁的琴,成功的又将北豫眼中的局促重新勾出。一本正经的负手上前几步,认真的盯着北豫的眼睛瞧了瞧,然后又是一脸认真的朗诵出口: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刻意的抑扬顿挫,登时便将北豫闹了红脸,略顿了顿,暄景郅看着北豫的眼睛又道:“陛下......可是有钟意的女子了?”
避不开暄景郅的眼神,北豫索性转过身紧走几步:“我可听不明白......”
“你听不懂?唉......”暄景郅仰天长叹:“为师苦心孤诣多年,竟教出来个呆瓜?”
暄景郅脸上的笑意不加丝毫掩饰,所谓一笑万古chūn,一啼万古愁。若是叫第三人看去,定是会痴痴的再不知天地万物为何物,可怜大周多少官宦世家出身的女子,用尽浑身解数,也见不到暄景郅对他们展露笑颜,此刻,在没人能见到的地方,暄景郅却笑得如chūn风化雨一般......
暄景郅紧走几步,伸手在北豫的身后不轻不重的一拍:“能让我们豫儿动心的女子,得闲可要让为师见见。”
“在梅园遇见的,只知道她叫彬蔚,连姓什么也不知晓呢......”
彬蔚!电光火石间,暄景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在御花园遇见的......自然是出身宫中,也许,只是巧合......
第17章 风萧雨夕(上)
暄景郅是谁,历经两朝国君,一手拿下燕离墨,更是稳居三品之位多年后又一举登上相位之人。是以,喜怒不形于色俨然已成了日日在面上的习惯,即便只是在这一刹那,心中dàng过万层的惊涛骇làng,但是面上,依然还是那副四平八稳。
绕过北豫,径自向不远处的垂柳走去,口中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又似是带了些许长辈对小辈的之间的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