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的小公子年轻气盛,骑马仗剑走过京城街头,生平最喜蔷薇花。
皇上回到了地府中,子时已过,又是一场剥皮抽筋的酷刑。
他一边受着痛,一边忍着笑。
孟婆问:“你笑什么?”
皇上沙哑着低喃:“明日皓尘醒来,见满园蔷薇盛开,一定……一定会很高兴的……”
孟婆说:“你们凡人就是奇怪,一个个生前不知珍惜,死了就天天赖在奈何桥头不肯走,有什么用呢?回不去了啊,痴儿。”
皇上闭着眼睛,在虚无的天地间回忆萧皓尘一颦一笑的模样,说不清痛楚和快乐哪个更多。
回不去了。
世事如流水,过去的,再也追不回来了。
二十年前的京城,百业兴盛,金瓦红墙下开着大片大片的蔷薇。
那是少年夫妻情窦初开的年月。
从那之后,他们再也不曾有过那般甜蜜和快乐的时光。
正妻,正妻,帝王夫妻,是比陌路人更远的陌路。
孟婆小声问:“后悔吗?”
皇上说:“悔。”
孟婆叹了口气,说:“走上这座桥的人,哪有此生无憾的。人生在世,悔恨总是有的,哪怕重来一回,你也不见得能比现在好过多少。”
皇上低声说:“若重来……”
若重来,他该如何?
若他放弃皇位,萧家不会让一个皓尘那般品性模样的长子与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成亲。
若他重登帝位,为压制朝野权臣,所作所为必会再次伤透皓尘的心。
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皇上绝望地躺在滚烫的大锅里,痛得心肝脾肺绞成了一团。
他忽然在绝望中明白,他和皓尘的情谊,竟早在两人呱呱坠地之时,就注定了不得善终。
错了吗……
原来从初见那天开始,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君权,臣权,千百年来彼此牵制折磨,他和皓尘,不过是天地滚轮下一道不足言说的车辙。
皇上对自己喃喃低语:“到头了……我和皓尘的情谊,是不是真的到头了……”
孟婆摇头叹息,心想,又是一缕心死之魂。
皇上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判官!判官!!!”
判官yīn沉沉地飘过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上问:“我什么时候能再去阳间看一眼?”
萧皓尘睡了一宿,天明时起身,却听到儿子在院子里笑:“爹爹,爹爹快来看,蔷薇开了好多啊。”
萧皓尘揉着额头,慢慢披衣走出房门,惊愕地看着那满院蔷薇,在日光下烂漫盛放,摇曳生姿。
云州水土不生蔷薇,怎会……怎会开的这样好……
小猪摘了一朵蔷薇:“爹爹,这蔷薇开的真好。”
萧皓尘低声说:“真好,开得……像京中的蔷薇一样好……”
那些日子远的像梦一样,生生死死几度轮回,他已好久未见过如此绚烂的蔷薇花。
也很久未见过,那个为他折来蔷薇的少年了。
小猪有点无措:“爹爹,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萧皓尘苦笑着摇摇头:“爹爹没有不高兴,爹爹只是……”
只是……如何呢?
他们之间,还能如何呢?
萧皓尘坐在蔷薇花下,慢慢抚过那些柔软的花瓣,恍惚又见到当年国子监的错落光影。
那时……那时的日子,竟已过去二十年来。
十年来,他带着小猪东北西走,为那个护他离开yīn间的人积德行善,却从未再问过半句那人过得如何。
打破yīn牢是大罪,那位本就罪孽深重的皇上,下场必然会痛苦万分。
萧皓尘对自己说,别心疼他,他不值得你再伤心。
这话说多了,好像自己也信了。
小猪小心翼翼地说:“爹爹……”
萧皓尘说:“无事,想起些旧人了。”
小猪慢慢抱住萧皓尘的胳膊,把自己珍藏的玉佩系在了萧皓尘腰上,低声说:“爹爹,我们回京城吧,你喜欢蔷薇,这里开不好。”
萧皓尘轻轻摇头:“爹爹不愿回去,你想去京城看看吗?”
小猪红着眼眶点点头。
他仍记得年幼时和那位叔叔的约定,虽然爹爹从未告诉过他,那位叔叔是谁,可他猜得到的。
他从小就聪明过人,他猜得到那是谁。
萧皓尘说:“等你再大一点,爹爹带你回京看蔷薇,但是你要答应爹爹,不要长留京中。那个地方,会吃人。”
小猪已经有些懂事了,却也不太懂,他小心翼翼地握着萧皓尘的指尖:“爹爹,你……娶了安叔叔吧。”
飘在蔷薇花上的亡魂惊恐地瞪大眼睛。
小猪说:“你总是一个人,才会一直念着过去放不下。安叔叔虽然脾气讨厌了点,但至少还是个人。”